第3頁 文 / 芃羽
諸葛冰心沒再多說,她盯著父親走出營帳的背影,沒來由地被一個不祥的預感攫住心頭,那抹陰影隨著日下西山而逐漸在她心中擴大,使她背脊微微發涼。
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但她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感到不安,非常非常不安……
瞪著數十頂被燒得焦黑的營帳,以及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殘兵,渤海國三皇子烈焰像根釘子般佇立在原地,火氣在瞬間席捲全身,深刻剛毅的臉龐正被狂怒一點一點地佔據,完全不理會右臂上還插著唐軍的利箭,而傷口的鮮血正逐漸染紅他的衣袖。
「王爺,那個賽諸葛果然用兵如神,要不是他,我們怎會連吃五場敗仗?」開口的是烈焰身邊的隨扈別拉罕,他詫異地看著眼前遭受突擊後的營地,方正冷漠的臉上也難得地出現怒色。
「是啊,王爺,那個人簡直就是我們干鞘人的剋星,自從他來了之後,我們就連連戰敗真是太可惡了……」另一位干鞘鐵騎中的神射手兀延也對賽諸葛這號人物恨之入骨,他和烈焰從小一起長大,因此職階雖低,卻能經常在烈焰身邊走動。
烈焰沒有答腔,但從他抿得死緊的雙唇,以及編成長辮的髮際兩側暴起的青筋來年看,他怕是早已氣翻了。
他怎能不氣呢?眼看著唐軍氣勢低落,就要輸了,卻冒出個叫什麼「賽諸葛」的人物,在他的指揮下,唐軍突然變得機動又靈活,甚至難以捉摸。
更令他光火的,是他率領著手下疲於作戰,最後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根本早被看穿,對方似乎從一開始就在耍著他玩,分明是拿他和他的鐵騎們當傻子一樣……
該死的!
真該死!
他居然會被別人玩弄至此!
「王爺!花卓……花卓郡主被擄走了……」一名女僕滿身污泥地哭著奔到他面前大嚷。
「什麼?花卓郡主被擄!」別拉罕臉色更難看了。
「老天!花卓郡主落入唐人手中,那我們如何向至勇王交代啊?那老頭肯定又要藉故找王爺的麻煩了!」兀延氣苦地嚷著。
烈焰的努氣終於爆發了,他氣得抽出長刀,發了瘋似地將面前燒得殘破的主帥營帳砍得稀爛,最後將刀直射入五丈之外的一棵樹幹上,雙手握拳,仰天狂嘯。
「啊——」激昂憤慨的吶喊如大地龍鳴,在漆黑的山林曠野中迴盪著。
叫聲持續了許久方歇,部眾們誰也不敢吭氣,只是靜靜地看著發飆中的烈焰。
大家都清楚他的性子,以烈焰為名,他從小就狂放豪邁,性烈如火,但這並不表示他只是個勇夫,事實上他行事英明爽朗,勇謀兼備,待人熱誠,是非絕對分明,善惡必有獎懲,在七位中,他是最得人心的一個,再加上俊逸磊落的相貌,以及那身無人能及、自然散發出的卓然魅力,使他向來深受國王大武藝的器重,即便他並未被立為太子,但渤海國十五府中的鐵騎幾乎都只聽從他的指揮。
因此,當國王大武藝決定出兵時,他便被指派為渤海鐵騎的總領將,率領著數萬鐵騎攻打黑水干鞘,再向大唐舉兵。
但大武藝之弟,也就是渤海國的都督大門藝早一步得知這項消息,唐化極深的他反對向唐發兵,引發大武藝之怒,兄弟反目,大門藝於是逃到長安投向大唐天子。
烈焰的任務除了向唐朝示威,更多了一項,那便是將其皇叔大門藝帶回京都龍州受審。他半年來一直向唐的邊境進攻,氣勢銳不可擋,眼看著就要直搗營州,豈知唐軍忽然反擊,在「賽諸葛」的帶領下,反將他們逼回遼河以東。
這個挫折對整個渤海鐵騎們來說無非是個重大打擊,所以,他們對他的怒氣皆感同身受。
不用說,此時此刻那個「賽諸葛」已成了他們的頭號大敵了。
稍稍發洩了怒氣,烈焰大口地喘息著,突然身子一晃,這才感覺到手臂上的刺痛。
「王爺!」兀延急忙上前扶住他,怕他氣壞了身子。
「王爺,小心你的傷……」別拉罕也憂慮地望著他,連忙招來營中的大夫羅勒為他療傷。
「不用了!」烈焰連吸了幾口氣,沉聲厲喝,揮身一擋,自行拔出臂上的箭,血液立時沾滿了他黑色的皮製毛裘,他的眉頭卻連皺也沒皺一下。
大夫羅勒見狀,立刻上前用捆中綁住他的手臂止血,為他上了金創藥,急道:「王爺,先休息一下,您的傷不輕啊……」
「別管我,去看看黑雲傷得如何!」他搖搖頭,以哨聲喚來自己的愛鷹--海東青。
「黑雲」正是他為海東青取的名字,在東北一帶,海東青用是只產於黑龍江下游和烏蘇里江流域的一種名鷹,體型龐大,展翅開來足足有兩人張臂之寬,是獵捕天鵝及大雁的高手,兇猛精厲,向來是各王族們狩獵時的最佳助手。
海東青之中又有良莠之分,以白爪者為最珍貴,烈焰所有的這只海東青便是通體黑綠,爪白如雪,是海東青中少見的珍品,它從小被烈焰拾獲馴服,認了烈焰為主子,只聽從他的指揮,旁人若稍有親近,它必以利喙啄人,因此除了烈焰,沒人能召喚它。
正因為它飛翔時有如天上一朵黑雲,烈焰便以此為命名,一人一禽感情甚篤,形影不離,族裡的人只要看見黑雲在天空盤旋,便知烈焰王子必然就在附近,黑雲儼然成了烈焰的影子,比任何人還要能貼近烈焰的心。
經哨聲召喚,黑雲展翅飛向烈焰,悄然停落在他身邊,烈焰伸手撫著它的羽毛,檢視它的傷,發現它的左翼及右爪都受了劍傷,一股氣更是往腦門上衝去。
「可惡,連黑雲也受了傷……賽諸葛,我發誓我一定要殺了他!」愛鷹受傷比他自己中箭還令他心疼,怨毒的話不禁從齒縫中迸出,森寒得令人發顫。
「那位賽諸葛似乎非常擅於兵略的安排,五場仗他都能制敵機先,攻得咱們出其不意,實在太厲害了……」別拉罕粗眉交擰,隱隱覺得那位「賽諸葛」不是個簡單人物,再這樣打下去,他們根本毫無勝算。
被別拉罕說中心中的痛處,烈焰劍眉一聳,剛毅的臉頓時變得鐵青。
賽諸葛!
那個只會躲在營帳中,根本不敢親自出來帶兵打戰的文弱書生,竟能不費吹灰這力就讓他所率領的渤海國中最強悍的鐵騎硬是吞下五場敗仗!
那人究竟有什麼法術?
比騎射,渤海人從小與馬為伍,等於是在馬上長大,而人民更是以漁獵為生,個個身手矯健,百步穿楊,唐朝那些士兵豈能和他們媲美?
論猛悍,他不相信驍勇的干鞘人在氣勢上會遜於唐人。
講戰略,以他帶兵多年的經驗,難道會比不上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自儒生?
但他偏偏就是敗在他的手下,而且連敗五次!
這種紀錄從來沒有過,以他在渤海國被稱為「常勝烈王」的封號來看,他是從不吃敗仗的,「敗」這個字他從沒寫過,更沒想過,如今卻在與大唐一役中連連鎩羽,這股氣,怎麼說都嚥不下!
「他是很厲害,但只要除掉他,我相信唐軍就只是群合之眾而已……」他親自為黑雲上過藥後,交給大夫包紮,站了起來,遙望著唐軍紮營的方向,昂藏高大的身軀發著懾人的殺機。
「王爺的意思是……」別拉罕瞭然地看著他。
「別拉罕,今晚換個地方紮營,讓受傷的鐵騎們好好休息。」烈焰霍地轉身,凝著臉,走向那棵大樹,拔回自己的長刀,插回刀鞘。
他深知五戰皆敗已在部屬們的心中投下陰影,銳氣盡散,現下已不是兩軍再次交戰的好時機。
不過,不能讓大軍作戰並不表示他不能私下暗自行動。
「王爺,你想做什麼?」別拉罕皺起濃眉。跟了烈焰這麼久,他深知他的性子,每當他變得冷僻少言時,必定是想做些什麼事。
「我要去把花卓救出來,她瞞著她爹私自跟著我們出來,我得安全地將她帶回去才行。」
花卓乃渤海國至勇王爺之女,從小就喜歡他,大武藝曾開玩笑說日後要將她指給烈焰,從那時起花卓便老愛以他的未婚妻子自居,但他頂多只把她當妹妹看待,談不上男女之情。
前些時日,花卓因懸念他,竟瞞著她父母偷偷潛到軍營來探視,當時就被他怒斥一頓,並逼她回龍州,可是花卓不肯,一直賴著不走,不料今日竟遭唐軍擄獲,致使局面對渤海國大軍更加不利,他怎能就這樣讓她落進賽諸葛手中,成為賽諸葛對付他的武器?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救回,免得讓她壞了大事。
「王爺要混入唐營裡?」別拉罕一楞。
「對,他們以為我軍大潰,今晚必定疏於防範,要混進去他們的營裡應該不難。」烈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