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染香群
這樣很好。我對這樣的孤獨,很滿意。
***
沒有每日特餐,老闆幾乎也不太吃什麼。他抽很多的煙,喝很多的咖啡。
老闆娘出國的第二天,老闆打電話給沉靜,請她下午兩點就來上班。
白天的有一間是沒有客人的。沉靜幾乎都只是靜靜的擦著杯子,然後煮咖啡給老闆喝。
老闆娘不在,他連煮咖啡都沒有動力了。捧著沉靜送進來的咖啡,怔怔的望著香煙的裊裊發呆。
只有每天老闆娘打電話回來時,他才像是活過來了,其它的時候,像是靈魂跟著她走了。
這樣依賴著一個人,是幸福還是不幸?沉靜有些憐憫,卻什麼也沒說。
老闆娘回來那天,老闆臉上燦爛的笑說明,他是幸福的人。只是,沉靜經過廚房時,卻看到老闆娘對著牆上的鏡子喃喃自語,「我是幸福的…我是幸福的…我是幸福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場景,讓寒冷更寒冷。
默默的回到吧檯。這天,像是加拿大也跟著老闆娘一起回來,這些日子的晴朗,像是一個謊言。冷到讓人想不起夏天的模樣。
寒流初襲,咖啡廳裡冷冷清清。老闆和老闆娘都提前走了,只剩她和小珂。連十一號桌的客人都沒來。
不安的看看十一號桌,她忍住發簡訊的衝動。提醒著自己,他只是一個客人。
十二點零五分。過了午夜,寒氣侵襲進原本溫暖的咖啡廳。
「要不要提早打烊?」小珂打了個呵欠,「看起來是沒有客人了…」話還沒說完,風鈴輕輕響動,穿著風衣的十一號桌客人,憔悴的走進來,挾帶著風雨的氣息。
她像是看到北非諜影。
默默的和沉靜點點頭,如常的坐在老位置上。但是他神情灰敗,走路都有些不穩。一開口的沙啞,沉靜確定他大概生病了。
「今天不要咖啡。」小珂悄悄的對她說,「他要一杯溫開水,問我們還有什麼吃的…但是老闆娘走了呢。我幫他泡個面好了,他說他發燒了一天,什麼都還沒吃哩…」
將溫開水倒給他,「小珂,你餓了嗎?」
「啊?」他有些摸不著頭緒。
「我餓了。」她拿起老闆娘的圍裙,「我要煮點稀飯當宵夜,你要吃嗎?」頓了頓,「也問問客人要不要吃好了。」
走入廚房,重新拿起鍋鏟。其實,也沒想像中那麼沉重。牆上的鏡子映出自己的臉,像是帶著一點點的嘲笑。
「這是我自己要吃的。」輕輕的像是在爭辯,「我不是為了誰,這是我要吃的。」
廚房裡只有寂靜回答她。
煮了香噴噴的鹹粥端出來,小珂開心的吃了好幾碗,憔悴的十一號客人,臉上也出現笑容。
「Menu沒有這道。」他灰敗的臉重新出現血色。
「啊,先生。」小珂笑了起來,「有一間的Menu不是只有看得到的這些而已。還有很多看不見的。只是沒有寫出來。」
無心的話,卻在兩個人的心裡泛起小小的漣漪。
走回家的時候,她聽到身後很遠處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忍不住回頭,隔著馬路,他們的視線相對。
許多無法說,不知道如何說的話,就在這短短的一秒鐘相顧裡傳達。她露出溫柔的微笑,卻有幾分淒苦。
隆隆的聯結車從他們之間開過去,遮住了彼此的視線。等車子開過,她往前走,沒有再回頭。
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卻讓她有流淚的衝動。
進了電梯,在門闔上以前,她深深的低下頭,向遙遠的他答謝。再抬頭時,漸漸合攏的門將他困窘卻放心的微笑慢慢關上。
開門,打開電燈。她坐在窗台上,俯瞰著屬於他的那個小點漸漸的消失在轉角處。
知道,卻什麼也不能做。那是一個絕望的循環,幸福或不幸福都同樣的絕望。
她以為自己會哭,結果是冬雨啜泣了一夜。
不管是現實還是夢裡,點點滴滴的縈迴著,揮之不去——
§沉默是我唯一的語言§
有一間咖啡廳冷藍調的PHS(上)
作者:tearsforfear(淚下)站內:StoryLong
標題:有一間咖啡廳冷藍調的PHS(上)
時間:MonDec206:36:552002
冷藍調的PHS
回來台北超過一年,她的手機還是乾乾淨淨,只有兩個電話號碼。一個是「有一間咖啡廳」,另一個是「11」。連小珂的手機號碼都沒有。
接到電話就知道是老闆或老闆娘找她,其它的時候,發冷藍光的PHS保持著令人安心的沉默。
偶爾發出輕響,只有「11」會傳簡訊或寄信給她。
一直很好奇,十一號桌的客人怎麼會知道她的e-mailaddress。誰也沒有告訴過,但是他就是知道。
收過幾張圖片和極短篇後,她發訊息回去。
「howtoknowmyaddress?」
沉默了兩天的PHS終於傳來他的回答,「Sorry.」
她很聰明的沒有再問下去。雖然等同冒犯她的隱私,她並沒有生氣,反而溫柔的笑笑。
若是別的人,她一定會轉身逃走的。從來不願意別人注意到她、侵犯到她的領域。所以才刻意的避開所有的爭執糾葛。
但是…他是不同的。
雖然一再的告訴自己,沒有什麼不同。他是個熟客,對的。就是這樣而已。或許在他身上嗅到相同的味道…但是也不代表什麼。
她已經太疲倦。疲倦到無法仔細思考。
或許,他們戴著相同的表,圍著同樣花色的圍巾;用著一樣的計算機,在有一間咖啡廳裡共同存在;抽著相同的煙,嗜好著相同的咖啡。
甚至用了一模一樣的PHS手機。
So?
他們在不一樣的時間醒來,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生活;跟不同的人交談,做著不一樣的工作。這一年來,他們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講過。
甚至不算是相識。
她望著窗外的雨,托著腮。離上班的時間還早,她已經沒有地方可去,只好在附近的麥當勞等著時間過去。
晦暗的天空很低很低,像是台北的哭訴已經無法承受重量,低低的壓到每個雨傘上面,低低的哭泣又哭泣。
為什麼台北有這麼多眼淚?
眼睛看著低霾的雨色,她像是穿過所有的雨幕,視線停留在遙遠的一點虛空。
她在餐紙上不斷的糊塗著,許多雨滴放射狀的排列,居然像是花瓣一般,有種喧鬧的歡樂。
輕輕一拋,就消失在垃圾桶不見。
***
雖然沒有人打電話給她,PHS還是跟著她到處行走。發著冷冷藍光的PHS,像是一個小小的窗戶。
她在上面看新聞,看笑話,玩心理測驗。反覆的看著「11」寄來的信件。雖然有手錶,她還是習慣性的瞄瞄手機的時間,醒來第一件事是看看手機,才能確定現在是什麼時候。
陰霾的台北常常看不出是清晨還是午夜,一點陽光都沒有。
沒有室內電話,沒有網絡線,沒有電視。她想要收收信,上上網,全靠這只發冷藍光的PHS。
住在台北一年,她的身外之物沒有增加多少。衣服就是那冬天四套,夏天三套。掛在牆上就可以了,連衣櫥都沒有買。
孤獨的在台北生活,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的魚,和一隻寂寞的手機。
PHS如此寂寞,離開台北就再也收不到訊息。再也不會有其它手機更適合她。
一隻寂寞的手機,和自己。
看到一件很美的洋裝。在沉重的冬雨中,煥發著春天歡笑的氣息。
每天都會去看一看,當作打發時間的行程。
其實我的口袋不是沒有錢,那件佯裝也沒有貴到買不起。只是…為什麼?
若我要離開這個城市,多件洋裝只是讓行李多點重量。日積月累,身外之物越來越多,就會越來越走不開。
我已經拋棄一次所有的珍愛,再也不想重來。
這樣很好。當我想離開的時候,只要打開背包,將衣服塞進去,提起筆記型計算機,隨時都可以走。小珂已經答應幫我照顧魚了,什麼牽掛都沒有。
之所以我還在這裡,不過是因為還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世界如此廣大也如此狹隘,地點不同,但是驚人相似的事情,卻在每個地方相同的發生。
既然如此,我何必走?我真正要去的地方,人人都會去。在命運的號角還沒響起前,我安於此。
或許是誰也不追問我的來歷。善意的緘默,所以,我還在這裡。
又下雨了。她曲著膝蓋,打開PHS,晚上十點五十八分。她從來都不喜歡休假,但是老闆娘堅持員工都要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