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有一間咖啡店

第8頁 文 / 染香群

    「不道地?不道地也沒關係啊。」新客人抱怨著,「你看不看小說啊?這麼有名的咖啡都不會煮,開什麼咖啡廳啊…」

    沉靜停了停,露出微微困擾的神情。「煮咖啡只要有器材就可以了。技術層面沒問題。只是…」

    「只是什麼?」新客人不耐煩了。

    「只是我欠了那一點眼淚。」

    她美麗的手輕輕滑過雪白的臉頰,「愛爾蘭咖啡需要那點眼淚調味才正道。但是很抱歉,我沒有。」

    老客人壓抑卻忍不住的嗤笑起來,新客人訕訕的,「…呃…那個…那就來杯拿鐵吧。什麼咖啡廳嘛,餐點只有一樣,點心也沒幾樣,連煮杯愛爾蘭咖啡都有那麼多的借口…」

    同樣的抱怨已經聽過多回了,沉靜還是抱歉的笑笑。

    有一間的menu非常的簡單。打開來只有兩頁,尋常的咖啡以外,花式咖啡少得可憐。連調酒也是很普通的幾種,點心只有蘋果派和黑森林蛋糕,只供應一種餐點:本日特餐。

    本日特餐內容是不一定的。只會寫在吧檯的小黑板,這才知道今天有什麼吃的。

    照理來說,這樣的咖啡廳太沒有特色了,要在台北生存下去似乎不太可能。

    但是來過的客人,幾乎都會再來。老客人常笑著說,老闆煮咖啡像是科學實驗,真的拿碼表來計時。一匙一瓢都一絲不苟,煮出來的咖啡嚴謹而口味專一,只是得等很久。但是小靜卻總是這樣閒閒的,再忙也能優雅的在不同的咖啡中穿梭著,她煮的咖啡有她的味道。

    滋味不是最好的。卻總是在微妙的酸與苦當中,藏著一點回味。

    「小靜,」有時莫名其妙的點單,她居然也煮了出來。「鴛鴦咖啡?老天,你到底是哪裡來的?這杯咖啡和我在香港喝的差不多!」

    她的答案總是一樣的,「我從來的地方來。」

    「那你要往哪裡去?」老客人會打趣她。

    「我要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她端上咖啡。

    明明知道她的回答會一樣,老客人還是喜歡這樣問她。這群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在她的回答裡,找到過往曾經有過的記憶。

    是啊,他們都很疲憊了,疲憊的幾乎舉不起手臂。少年時代的輕狂都已經成為歷史,往往會想不起來。但是沉靜這樣不知道年紀來歷的女子,卻像是五○年代歸來的少女。

    嫻靜不多言,眼中藏著許多秘密。像是他們都看過的「珍妮的畫像」,有人真的送了一幅珍貴的老海報給她,她也慎重的掛在吧檯旁的牆壁上。

    她是有一間咖啡廳永恆的風景。聚集在吧檯,他們望著她的時候,各自找到自己渴望的想像。

    「十一號桌,曼巴。」小珂精神十足的把點單拿上來,也默契的接過沉靜剛煮好的咖啡,「還有,二十四號桌點長島冰茶。」他小聲的囑咐,「她已經喝了兩杯了,這杯的酒調淡一點,我怕她醉死。」

    沉靜遞過去一個瞭解的眼神,開始調酒。

    他又忙著走到後面,告訴老闆娘要一份本日特餐。

    有一間的夜裡,多半是這樣的忙碌。

    但是有時風狂雨急,咖啡廳裡冷冷清清。除了一定會來的十一號桌客人,就只有小珂和她在。

    「來吃吧。」小珂把老闆娘精心燉煮的紅燒牛筋端上來,「你到底有沒有吃飯?你比當初來這裡的時候瘦好多。」

    「我幾時來的?」她含笑,溫順的坐下來,讓小珂幫她布碗盤筷子。

    「呃…這個…」小珂楞了一下,他幾乎想不起來沉靜什麼時候來的。像是她一直在這裡。

    沉靜笑了笑,拿起湯匙。

    她到有一間咖啡廳,已經快一年了。這麼長久的觀察,有些事情不用說也知道。

    老闆開這家咖啡廳不見得賺到錢。不過是喜歡喝咖啡和美食的老闆,貪戀一點咖啡廳的靜謐罷了。所以,他總是下午兩點就來開了門,靜靜的在空無一人的咖啡廳裡煮咖啡,等著老闆娘煮飯給他吃。

    但是只煮一點點不是那麼好吃,老闆娘才多採買了食材,花了許多工夫張羅,讓嘴刁的老闆也能吃得眉開眼笑。

    所以才有每日特餐。那不只是一份特餐而已,還包含了老闆娘沒有說出來的心意。

    偶爾老闆娘煮了比較罕見的好菜,也會打電話叫她來吃。在充滿陽光的咖啡廳,滄桑的藍調音樂裡,三個人靜靜的吃飯。

    吃完飯,老闆會煮起嚴謹的咖啡,第一杯一定是給老闆娘的。

    這也代表他默默卻溫柔的情意。

    這種安靜的相愛,讓局外人的沈靜,也覺得溫暖。

    有時望著老闆娘忙碌的身影,她會忍不住的想著。做菜有職業級的水準,繪畫又直擊入人心--有時候畫商會前來遊說,她才知道老闆娘少女時代也曾經是畫壇新銳。

    幾乎老闆會的,她也都會。學過室內設計的她,將有一間佈置得溫暖有品味,牆上掛了幾幅老海報和她自己的畫,煥發出一種憂鬱卻親切的滄桑。menu是她親手設計的,咖啡廳的一切都是她在打點。

    如此聰慧的女子。

    她怎麼會甘心,只當老闆的影子呢?她忠心的、甚至是虔誠的,站在老闆的身後,打理他的咖啡廳,當他廣告設計的助手,煮著一頓噸的菜。

    和老闆一起熬夜,然後在丈夫還在酣眠時,悄悄的起床,出門採買食材。閱讀沉靜前夜寫的工作日誌,查點咖啡豆和酒的存量,叫貨、記帳、到銀行存款或提款。

    丈夫起床以後,她又要忙著打理咖啡廳,還必須當丈夫的助手。

    她怎麼想的?愛情這樣偉大,偉大到能夠將自己的一切渴望都掩蓋,還是她已經沒有任何企盼了?

    或許她是幸福的。但是這種幸福的後面,卻是多麼感傷的殘忍。

    沒有自我的殘忍。

    十一號桌的客人抬頭,讓神遊物外的心神收斂。她走進吧檯,開始煮曼巴。

    她再也沒也比這杯曼巴更重要的事情,在這個時候。她不要回頭望過去。不再回頭望沒有自我的過去——

    §沉默是我唯一的語言§

    有一間咖啡廳有一間的menu(下)

    作者:tearsforfear(淚下)站內:StoryLong

    標題:有一間咖啡廳有一間的menu(下)

    時間:SunDec:47:392002

    在這裡這麼久,沉靜只見過老闆和老闆娘吵過一次架。

    老闆娘渴望很久的加拿大之旅終於成行,但是老闆卻執拗的非要她辦國際漫遊不可。

    她耐心的解釋國際漫遊太貴,「每天我都會打電話回來。」

    找遍了一千種理由,老闆變臉了,「我要馬上能連絡上你。不管是什麼時候…為什麼不等我的案子做完?做完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了。」

    「你的案子永遠做不完。」第一次聽到老闆娘揚高聲線,「十天而已,會怎麼樣呢?我綁在你身邊已經十年了,難道十天的自由也不能給我?」她憤怒的轉身,「好,我不去,我哪裡也不去!」

    總是冷著臉的老闆,從背後抱住她,將臉埋在她嬌小的肩膀上,不管他們這些員工還在。她和小珂都把視線轉開,專注的洗著杯子,像是洗杯子是個神聖的使命似的。

    「你…我又不是走出這個門就不再回來。」老闆娘哭了,「除了這裡,我還能去哪裡?」

    沉重的沉默壓在有一間咖啡廳,只有水龍頭的流水嘩啦啦的響。

    終究老闆娘還是去了加拿大。

    臨行前,老闆娘試探的問,「小靜,每日特餐可不可以麻煩你?…」

    「對不起。」她歉意的笑笑,「我不會做菜。」

    這是一句謊言。她在心裡暗暗的嘲笑自己。是的,這是一句謊言。

    反常的,十一月卻有著夏天的晴朗。她在溫暖的冬夜裡,朝著計算機打字。

    我知道,這樣的好天氣只是一種偽裝。讓人們以為冬天不會太冷,但是往往都會相反。

    越晴朗的冬陽,只會讓寒流來襲時,更覺得無法忍受這種劇烈的溫差。

    所以,看到越美好溫暖的感情時,總是會先想到失去之後的醜惡陰冷。

    我不會做菜?我會的。

    曾經有人費過心思請廚師教過我做菜。我做菜的技巧大概也可以當廚師了。

    不,我不想再為任何人做菜。我累了。做菜的人總是在等待,等待著有人回來吃飯。守著幾盤菜,一日三餐,洗過一頓頓的餐盤,這樣就是一生。

    我已經離開了。既然離開,就不會再回來。

    所以,我不願意再為任何人做菜。連煮給我自己吃都不願意。台北不是個令人食慾大開的城市。若不是為了維生,我沒有吃飯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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