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染香群
「……就算這樣,你也不該不愛惜自己。」雲濤垂下眼,虎眼滿是不忍,「你又不認識我,萬一我狼子野心,你——」
「龍大哥,」唐藥又恢復那副輕鬆自在的模樣,「我一出生就在唐門,形形色色的『狼子野心』已看得不想再看了,若我還分不出你是不是好人,這些年就算白活了。你放心,今晚月色正好,我正想彈琵琶賞月呢。你儘管睡,天亮時,我自會叫你。」她低頭撥弦,三兩聲自有股淒楚的韻味。「你實在不用把這場婚禮放在心上,這不是真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雲濤卻不像她那麼肯定。
「……剛好我也想賞月。妹……妹子,你現在準備彈什麼曲子?」他端起酒,和她一起倚窗賞月。
唐藥望了望他,微微一笑,「十面埋伏。」
「好曲子。」他飲盡酒,「真是好曲子。」
第三章
宴會一連舉行了兩天,在唐藥的堅持下,兩人終於得以成行,前往湖南。
臨行前,長老給了唐藥一隻金手鐲,精巧的像條小金蛇。
「下次再來寨裡,用不著跟門口那些二愣子生氣,亮出手鐲給他們看看就行啦。」他摟了摟唐藥的肩膀,「你從我們金蛇寨嫁出去,就是金蛇寨的女兒。這小子若欺負你,回來講一聲就是了。」
唐藥笑笑,「長老,謝謝你。」
「雲小子,」長老轉過頭來看著雲濤,「你不會欺負我們家藥兒吧?」
「當然不會。」他說完才發覺自己回答得也太快了點,有些不好意思。「妹子,我們該上路了。」
兩人已換回漢裝,共騎一匹健騾。在雲濤的懷裡,戴著紗帽的唐藥顯得嬌小脆弱。
她朝長老揮了揮手,美麗的笑容在紗帽下若隱若現。
健騾撒蹄快走,他們離開了金蛇寨。
轉載自POOH樂園雨掃圖雲校對
離開了多山的苗強,他們用健騾貼點銀子,換了馬匹。健騾雖好,腳程畢竟慢了些。
唐藥實在不是騎馬的料,雲濤說什麼都不讓她自己騎,她只好乖乖的坐在他懷裡。
本來嘛,馬上顛簸,有個人護抱著,自然舒服多了。只是太舒服了,唐藥的眼皮總會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她心裡很是納罕,自己向來淺眠,終年有不寐之疾,往往睜眼到天亮。但是在雲濤身邊,她卻睡得極沉,怎麼叫也叫不醒。
也因為如此,這一路上,她掙扎著不敢睡,就怕眼睛一合上,再睜開時,不知道會身在洞庭湖還是南海邊,這對心臟太刺激了,她不喜歡這種「驚喜」。
但是,一躺在客棧房間的床上,她雙眼大睜,又睡不著了。
這是怎麼了?在金蛇寨,明明雲濤就在一旁打地鋪兼打呼,她照樣睡得很沉。現在自己清清靜靜的獨睡,床也乾淨,枕頭又鬆軟;剛剛客棧的老闆娘還差人送了一大桶熱水來,讓她舒舒服服的洗個澡;此時又正值秋天,晚風宜人,她卻翻來覆去,最後只得無奈的推枕而起。
怎麼著,難道她命這麼賤,非旅途顛簸、旅伴鼾聲大作才睡得著?她對著自己苦笑。想彈彈琵琶遣懷,可這裡不是唐門,也不是金蛇寨,擾人清夢總是不好。
正百無聊賴時,鼻端卻聞得細細異香,她趕忙屏息。
是迷香。
唐門以毒起家,她從小就在藥草毒花間長大,窗外不知道哪來的毛賊,居然敢對她用迷香,這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她不動聲色的躺平。
來人一身黑衣,推窗跳了進來,躡手躡腳的到唐藥床前,邪笑著一把摟住她,「我的小美人兒,你一進客棧,哥哥我的心都飛了——」話沒說完,便覺脖子一涼,一把匕首無聲無息的劃了過去。
賊人應變極快,一把扯下棉被,「小美人兒,爪子倒硬,乖乖睡著不就沒事了?」
唐藥輕笑一聲,蒙著紗的臉萬般嫵媚,她不答話,唰唰幾刀逼開賊人,袖裡扣著三日醉等著應變。這是唐門獨門的迷藥,份量夠的話,讓這小毛賊睡上三天三夜也沒問題。
不過,不到緊要關頭,她是不會用的。使了這獨門迷藥,便讓唐門有了蛛絲馬跡可追尋,這可不好玩。
賊人看她勁道虛軟,遂大膽進犯,卻沒想到她突然將匕首丟了過來,身影一晃,居然搶出窗外。他趕緊追了出去,腳下卻是一絆,躲在窗下的唐藥又往他背心一推,只聽得哎喲一聲,接著乒乒乓乓聲響,賊人翻出欄杆,從二樓跌了下去。
唐藥微笑著搖頭。比起唐門的殺手,這賊人實在太沒用了。
砰的一聲,住在隔壁房的雲濤聞聲衝了出來,唐藥則趁他未衝至欄杆之前,從窗戶悄無聲響的回房,輕輕的掩了窗,躺回床上不動。
「妹子!妹子!」雲濤焦急的敲門。
她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前去應門,「龍大哥,怎麼了?」
「你有沒有……」見她雲鬢散亂,星眸微蒙,不知怎地,他心裡一蕩,連忙收斂心神,「剛剛我聽到有人——」
「人?」她滿瞼困惑。
雲濤伸長脖子往房內探了探,卻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呃……沒事兒。」大概是自己太緊張了。「門窗要鎖好。妹子,你睡覺蒙著紗做什麼?」
「太累了,我忘了取下來。」她打了個呵欠,「龍大哥,還有事嗎?」
「沒事,你好好睡吧。」怪了,他明明聽見一聲慘叫的,等等還是去巡視一下比較安心。
在唐藥關上房門後,雲濤來到樓下,發現有個木桶被壓碎了,果然有人從二樓跌下來,可卻沒有血跡,也不見人影。夜也深了,就算有人聽到什麼異狀,也不敢探頭出來看。
他不敢走太遠,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抬頭望望唐藥的房門,不懂自己怎麼會這麼牽腸掛肚。
繡芙蓉2003年0月26日整理製作
好不容易到天快亮的時候,唐藥才勉強合眼睡一下,可日光亮晃晃的,又把她鬧醒了。
擁著被子疲憊的迎接另一天,她在唐門,每天都是這樣失眠又睡眠不足,這種滋味,她早習慣了。
但是一推開門,發現有個漢子坐在她房門口打呼,這可就教她不習慣了。
「龍大哥,你不在房裡安歇,在這裡做啥?」她搖了搖雲濤。
「天亮了?」他揉了揉眼睛,刮掉鬍子的他看起來起碼年輕了十歲,現在這般睡眼惺忪,更宛如少年般,有種清新的氣息。「我掛心昨夜的騷動——」不想嚇著她,他打住話。「沒事,外面涼快。」
唐藥靜默了一會兒,「你真的很掛心尊師的病。」她粲然一笑,「放心吧,龍大哥,我一定竭盡所學的救你師父。」
「我不是為了師父……」他粗著嗓子抗議,又不知怎麼說明心裡的憐借和擔憂,尤其是她正蹲在自己身邊,衣襟幾乎滑落香肩的時候……「我去洗把臉。」他跳起來,像被什麼追趕似的逃回自己房裡。
他把臉浸入臉盆裡,那股火辣辣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退。
我……我在眾人面前,娶了她做妻子呢。
他微怔,臉上滴著水。唐藥要他不在意,可教他怎能不在意?就算是苗族的婚禮,他們還是拜了堂,在同一個房間住了兩夜啊。
夜裡偶爾醒來,看見唐藥讓月光照得通亮的溫柔睡顏,他總看癡了過去。
雖然常讓她耍得團團轉,可說真話,他心裡一點不高興也沒,反而歡喜得很。在苗強時,唐藥知道他語言不通,便刻意多陪著他,和他聊天說笑兒。就算他聽不懂,她還是盡量揀些淺白的故事跟他說,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變文。
「龍大哥,你可知渾沌開竅的故事?」有回讓他的路癡氣到沒轍,唐藥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有兩個天神呢,叫作儵與忽,他們到渾沌那兒作客,渾沌待他們很好。儵與忽要答謝他,心想萬物皆有七竅可看可聽可說話,就渾沌沒有,他們就幫他每日開一竅,可是七天以後呢,渾沌卻死了。」
她把地圖收起來,「你呢,就是渾沌,我呢,是說什麼也不當儵與忽的。」唐藥的神情有些感傷,「你還是保持這樣的心境好了,渾然天成,跟小孩子一樣。」
他聽不太懂,卻又像是抓住了什麼,懵懵懂懂的。
甩甩頭,雲濤躺上床,想補個眠,卻思潮洶湧。
「我不是小孩子。」他置於身側的大掌收成拳又放開。「就算你不當一回事……我……我……」
我這生絕不再娶妻!
這麼一想,心裡糾結的鬱悶突然鬆開來,他大大的吐出一口氣,微笑起來。
只要現在能看著她、保護她就夠了。就算她心裡沒有龍雲濤……但是,現下她是需要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