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齊晏
柳旭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話,引來百鳳敏感的重視。
「妳爹是……」百鳳微瞇雙眸。
「青浦知縣便是我爹。」柳旭微微一笑,彎腰拾起了大荷葉。「各位公子,告辭了!」
望著旋身而去的纖瘦身影,百鳳不禁皺緊眉心。
看在那錠金元寶的分上,柳天明一定會幫他?這句話沒什麼問題,但是聽在百鳳耳裡就變得大有文章了。
「這姑娘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知縣千金?」史永青訝異地說。
「的確很奇怪,知縣千金幹麼要干採菱這活兒?青浦縣難道就窮到這份上了嗎?」宗爾克也不解地說著。
這也正是百鳳感到奇怪的地方,這趟微服南巡,他徹查、懲處了六名貪官,接著輪到揚州了。
有奏折參江蘇大小官員從上到下互為朋比,私分庫銀,通省官員個個出手闊綽,柳天明是否涉案其中?
他緩緩站起身,穿上烤乾了的衣袍。
「雨停了,到朱家角鎮上查訪一下,便可知道青浦知縣的官聲如何了。」
第二章
「這的確是京錠,旭兒,你該不會是遇見寶親王了吧?」柳天明翻來覆去地細看那錠金元寶,神情緊張地說道。
「不可能吧,我看那個人才不像呢!」柳旭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惡狠狠又凶巴巴的,以為丟錢就能了事的態度很教人反感,我倒覺得他比較像是那種被慣壞的執褲子弟。」她喝了口茶,繼續低頭繡綢布上那雙鴛鴦的眼睛。
坐在綢布另一側,正繡著碧綠湖水的柳夫人,抬起頭來看著柳旭。
「你又沒見過寶親王,怎麼知道他不像?」柳夫人覺得女兒好厲害,要是換成了她一定看不出來。
柳旭偏頭想了想。
「他太年輕了,看起來頂多二十出頭,王爺有這麼年輕的嗎?」不知從何而來的印象,反正她認為應該要有長長的鬍子才像王爺。
「我也沒見過寶親王,不知道寶親王到底多大歲數,不過去年曾聽揚州知府談到受冊封為鐵帽子親王的四大貝勒,聽說他的確很年輕。」柳天明是個芝麻小官,根本很難有機會見得到王爺。
「這麼年輕就當上攝政王,是應該出來好好歷練歷練沒錯,否則怎會知道什麼是民間疾苦。」柳旭頗有見地的點頭說道。
「人家寶親王十幾歲開始就常常奉旨到外省辦差,早已歷練不知多少回了,這回下江南主要目的並不是來遊玩的。」柳天明嚴肅地壓低了嗓門。「聽說他這趟南巡查辦了不少貪官,咱們江蘇可有不少官員嚇得睡不好覺呢!」
「哦,揚州知府先前不是給老爺送來一百兩銀子嗎?會不會有事呀?」柳夫人不安地問。
「夫人放心,那一百兩銀子我早命人送還回去了。」柳天明拈著鬍子,微露得意的表情。
「爹不肯同流合污,那揚州知府肯定把爹當成眼中釘。」唉,太清高也不好,搞得全家苦哈哈的。
「自從揚州知府上任以來,我早就成為他的眼中釘了。」柳天明無奈地搖搖頭。「我知道揚州知府一直想法子要整我,不過我行得正、坐得端,沒什麼好怕他的。」
柳夫人很驕傲地瞅著夫君。
「我看揚州知府會是寶親王要抓的第一號貪官。」她最討厭貪得無厭的狗官了,寶親王若親自辦了他,她肯定跳起來拍手叫好。
柳天明把玩著手中黃澄澄的金元寶,愈想愈隱隱感到不安。
「我說旭兒,萬一五通神祠裡的那個人真的是寶親王,你這麼衝撞他,不知會惹來什麼禍事?」他搖頭歎氣,真擔心平靜的官場生涯就此結束了。
柳夫人看看夫君,又看看女兒,神情迷茫。
「爹娘別窮緊張,那個人不會是寶親王啦!」柳旭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輕鬆自若地說。「他身邊的侍從說他們是做織繡買賣的商人,我瞧著也像,那人滿身銅臭,德行倒是像極了買賤賣貴的狡猾奸商。」她發出不屑的評語,光想到他扔金元寶的行徑,真是囂張狂妄得非常惹她討厭。
柳夫人很少聽寶貝女兒這麼惡評過一個人,所以女兒說的話她全盤聽信了。
「哎,真是的,怎麼就讓你遇上了這麼一個壞人,他不是寶親王也好,不然呀,咱們家肯定是要被他整得人仰馬翻了,弄不好說不定還會被抄家呢。」柳夫人纖指輕拍著心口,暗叫好險。
柳旭倒沒認真想過他客商的身份到底是不是騙她的,他真的會是寶親王嗎?她短暫恍神了片刻,驀然想起那雙輕鄙涼薄的眼神,忍不住又動了氣。
「不管那個人是下是寶親王,還不是一樣狗眼看人低,爹娘不知道他看女兒的眼神有多麼倨傲無禮,我長這麼大,還不曾被一個男人這麼瞧不起過呢。」在這個青浦縣,哪個人見了她不伸出大拇指稱讚一番的,偏那個外來客鄙視的目光氣得她牙癢癢。
「你們互不相識,他幹麼要瞧不起你?」柳夫人納悶地問。
「女兒呀,你是不是說了什麼……讓人瞧不起的話?」柳天明小聲探問,雖然他很疼愛這個寶貝女兒,但還不至於溺愛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很清楚他的愛女不似一般謹守本分的黃花大閨女。
「我沒說什麼呀,他問也不問一聲就偷吃我的烤白薯,是他不對在先的嘛,就算我火大罵了他,他也該虛心道歉才對呀,可是他卻大發脾氣,還把這錠金元寶丟給我,一副有錢就是大爺的樣子,態度很惡劣。」柳旭理直氣壯地說。
「聽起來是他不對。」柳夫人輕點螓首。
「沒錯,那男人真是沒教養。」柳天明也同意地點點頭。
聽到「教養」兩個字,柳旭突然心虛地抿了抿唇,默默反省著。
「怎麼了?還有什麼沒說的嗎?」柳天明注意到她的異樣,猜出還有下文。
「爹、娘……」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也有不對的地方。「如果他已經用這錠金元寶賠了我三個烤白薯,而我卻還跟他要吃剩的半個烤白薯回來,這樣算不算沒教養?」
「什麼!」柳氏夫婦同時愕然驚呼。「你跟他要吃剩下的半個烤白薯!」
柳旭被爹娘的反應嚇了一跳,娘平常連踩死一隻壁虎都能大驚小怪半天,所以娘的反應並不足為奇,不過爹向來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連他都變了臉色,看來她好像真的佔了人家太大的便宜了。
「嗯,是他自己拿在手上愛吃不吃的樣子,萬一他不吃想丟掉,豈下是太浪費嗎?所以我才會跟他要來吃了。」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柳氏夫婦聽完她最後一句話後大抽一口冶氣。
「你、吃掉、他、吃剩、的烤白薯!」柳天明不敢置信。
「天哪,旭兒,你怎能吃陌生男子吃剩的東西!」柳夫人雙手扶著前額,幾乎要昏倒。
「我也許會不小心吃到人家的口水,但那到底會怎麼樣嘛?又死不了人!」不過是半個烤白薯,那男人大驚小怪就罷了,現在連爹娘也如喪考妣似的,她都快煩死了。
「是不會死人沒錯,可是旭兒,他是陌生男人,你是未出嫁的女人,即使無奈非得在一起避雨,彼此也要躲遠一些才對。」柳天明一臉愕白地向女兒解釋。
「是啊,連衣服都不能碰到一下下,更何況是吃人家的口水……天哪,旭兒,你怎會不懂呀,說到底,都是娘沒把你教好。」柳夫人急切地說著,忍不住一陣悲從中來,想想女兒會不懂這些男女之事都是自己的錯。
「爹、娘,拜託你們別這樣好不好?我做錯了什麼?」柳旭就算想破了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娘現在要開始好好教導你了。」柳夫人起身,從櫃子裡翻出兩本書來,這是幼年時她的娘要她習讀的書。「旭兒,這兩本書拿去,你要好好地熟讀,不然就算將來嫁得出去,也難保不會做錯事情被夫君給休掉呀。」
「有那麼嚴重?」柳旭不以為然,隨手翻開一頁來,喃喃念著書中文字。「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內庭。出必掩面,窺必藏形……」
念到這裡,柳旭驚歎地說道:「這書上寫的模樣分明就是娘嘛!」
「是啊,你娘知曉禮法、婦德,是很了不起的賢妻良母。」柳天明逮住機會大加讚美妻子。
柳夫人害羞地抿嘴微笑。
「可是娘,我為何要熟讀這些?什麼喜莫大笑,怒莫高聲,這我可辦不到,還有什麼出必掩面,窺必藏形,我的模樣又不是見不得人,幹麼要這樣?」真照書上寫的過日子,那活得也未免太痛苦了一點。
柳夫人被女兒幾句話問得啞口無言,柳天明在一旁低歎,唉,現在才讀這些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