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齊晏
「想要富貴榮華就各憑本事,靠這個?」房揚古冷冷一笑,表情不屑。
房慶緒氣得臉色發青,他老覺得自己唯一的兒子特別會跟他唱反調,尤其這兩年來,房揚古原本就古怪的個性變得更加尖銳了,無論他如何琢、如何磨,仍然動不動就刺痛他。
「如果齊王下令,非要你娶齊珞不可,你打算怎麼辦?」他乾脆搬出齊王來。
「想法子回絕。」房揚古氣定神閒地。
「齊珞不算太醜,勉強也還過得去,娶她是為了與皇室聯姻,回絕對你沒有好處,你可要想清楚。」房慶緒耐著性子說服。
談到容貌,房揚古的眉頭不由得糾結起來,他曾見過齊珞的兩個姊姊,不只體態癡肥,長相、臉孔更是遺傳了齊王的小眼睛和大鼻子,而脾氣可不只是一般的暴戾,被迫迎娶她們的兩位公侯,日子都過得苦不堪言,他可不想步入後塵。
「齊珞美不美都與我無關,娶妻必須要我心甘情願才行。」他冷然地說。
房慶緒大笑了兩聲,全然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大丈夫別在女人這個問題上浪費太多心神,女人不過是洩慾和生育的工具,當你有了權勢和地位,女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一旦齊王下令,你就非娶齊珞不可,即使不喜歡她,另外再納妾也無妨,何必拘泥在娶不娶齊珞的這種事情上,你是我的兒子,別為了齊珞弄得咱們父子權位盡失,她可是齊國的三公主,你只要記住她的這個身份就行了。」
房揚古注視著房慶緒略斜的嘴角,表情陰鬱,默然不語。
「就這樣了。」房慶緒說得又快又響,逕自替房揚古做出決定。「你明日就將一切禮品打理清楚,後天一早出發回齊國。」
房揚古沉沉地一笑,聲音很低,卻極為清晰。
「兒子若有這種利用價值,當然得聽從父親的安排,怎能當父親謀高位的絆腳石呢?不過,我是不可能聽從你的安排,不如由你去娶她吧,反正為了權勢和地位,你都能夠背叛娘而改娶齊王的堂妹了,再改娶一次又有何妨?」
房揚古說完,霍然起身,在房慶緒和侍衛震驚的表情中拂袖而去。
房慶緒心口一涼,房揚古幾句尖刺的話聽得他頭皮發麻,心裡發悚。果然,卞文昭的死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他若不是自己唯一的兒子,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他的。
房揚古經過精緻幽靜的小花園,園內桅子花的清香撲鼻而來,他心不在焉地走進園子裡去,剛才「又」衝撞了爹,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衝撞爹,不知道會惹來什麼後果?
他已經隱忍太久了。
在房揚古六歲那年,房慶緒為了當上大將軍,不惜將元配,也就是房揚古的母親卞文昭,從正室夫人的地位貶下來,成了將軍府中的使女丫鬟,另娶齊王的堂妹為妻,果然,不出三個月,房慶緒便得到了大將軍一職。
卞文昭為了年紀尚小的房揚古,委曲求全的侍候起新的將軍夫人,卞文昭以為表面上卑躬屈膝、虛與委蛇,房慶緒想必不會太過於為難她,沒想到陰險的房慶緒擔心夜長夢多,還是偷偷將她毒死了。
即使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即使當時的房揚古才只有六歲,仍然無法忘記母親被毒死的怨恨。
他痛恨房慶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慘無人道的凶殘行為。他心裡很清楚,想成大事的房慶緒,只衡量身邊的人有多少利用價值,一旦成了他的阻礙,刻薄寡恩的他,就算是妻、兒也會一併剷除。
母親的死讓房揚古很小就知道自保,不但熟讀兵法,甚至勤練武藝,練就了一身驚人的本領。
十二歲起,房慶緒就喜歡帶著他到各國赴會、比試,由於房揚古面貌俊秀、意態,不論他隨著父親到哪一國議事,別人都會要求房揚古做他們的女婿,然後一切都好說話。
隨著房揚古的年齡愈長,房慶緒就愈倚重他,特別是兩個人共赴三場戰役之後,既聰明又驍勇善戰的兒子,就成了他謀取高官權位的重要利器。
房揚古瞭解自己對房慶緒的重要性,每一回出言頂撞,房慶緒都能隱忍下來,不加追究,當每一次看見房慶緒被自己氣得渾身亂顫、臉色發青時,他就有著異常的快意。
一陣涼風徐徐吹來,夾帶著池中荷花清雅的香氣。
房揚古佇足在荷花池邊,凝視著嫣紫的暮色,備感孤獨。
忽然間,他聽見一聲低低的輕喚,隨即循聲望去,竟看見魏嬰蹲著身子躲在幽暗的樹叢下,輕聲喚他。
「少將軍、少將軍……」
房揚古驚愕地把她從樹叢下拉出來,一看見她剔透清麗的俏臉,重重深鎖的心靈悄無聲息地開啟了。
「妳躲在這裡幹什麼?」他蹲下來,抓住她的手笑問。
魏嬰瑟縮了一下,搖著手直喊疼。
「哪裡疼?給我看看!」房揚古翻開她的手掌,驚見她柔嫩的手心幾乎磨掉了一層皮,他詫異地問:「怎麼弄的?」
「打水弄來的。」魏嬰瞅著他,細聲細氣地說。
房揚古一聽,怒氣陡生。
「妳還這麼小,怎麼能教妳打水呢?萬一不小心,連人都會掉進井裡去,我教阿喬好好照顧妳,她竟然是這樣照顧法?」
「不關阿喬姊的事,是阿靈姊……」魏嬰停住,想起阿喬警告她的話,遲疑著不敢再往下說。
「阿靈?」房揚古怔了怔,他曾聽奴僕們私下說,阿靈自從上過大將軍的床以後,架子愈擺愈大,多半是以為自己有機會躍居姬妾的地位。
「少將軍,我知道……魏國已經沒有了。」魏嬰囁嚅地說著。「我也知道讓魏國消失的是你們齊國人,我覺得很奇怪,少將軍既然知道我是魏王的女兒,為什麼要救我呢?我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出原因來,難道是將軍府裡的丫鬟不夠,所以才帶我進府幫忙打水洗衣的嗎?」
房揚古怔忡地看著她,她現在雖然還不懂得恨他,但是總有一天,她會懂得亡國滅族之恨。
他沉思良久,柔聲對她說:「妳如今還太小了,個中緣由妳不會懂,妳娘想盡辦法保全妳,就是要妳好好的活下來,妳不是說我是妳的貴人嗎?」
魏嬰微笑地點頭了。
「如果我待妳太好,難免令人起疑,所以才讓阿喬帶著妳做些雜事,剛開始或許辛苦一點,久了自然也就習慣了,妳要多加忍耐。」他輕柔地說著,忽然之間微微一怔,想起自己已有多年不曾如此溫和待人了。
魏嬰的肩尖鎖緊,一想到幹不完的粗活,和阿靈那種不懷好意的眼神,就感到異常不安和慌亂,她扯住房揚古墨黑色的衣甲輕輕搖撼著,艾艾地道:「少將軍,我剛才頂撞了阿靈姊,阿喬姊說阿靈姊恐怕會想法子整死我了,你幫幫我的忙吧,我很怕阿靈姊。」
房揚古見她不知所措的神情,瞭解她的恐懼並非是無來由的。
他也曾經看過阿靈惡狠狠的將一個小丫頭的臉給打腫,萬一阿靈當真看魏嬰不順眼,整她的方式必然如出一轍,如果他在府裡,諒阿靈也不敢囂張到不賣他的面子,但是,明天他就要起程回齊國了,阿靈若是抓住這個機會,到時候,遠在天邊的他也無法照顧得到魏嬰。
房揚古眼中有著真切的憂慮,他苦苦一笑,緩緩抬高魏嬰的下巴,溫柔地問:「妳希望我怎麼安排妳才好呢?」
他這麼問,其實不只是在問她,也是在問他自己。
「安排我當少將軍夫人好嗎?」魏嬰抿嘴一笑,笑顏爛漫天真。
房揚古難掩驚訝,呆望著她湛然有神的雙眸,朦朧恍惚之間,他竟忽略了她容顏中未脫的稚氣,不禁心神一蕩。
「少將軍,好嗎?」
魏嬰清脆的稚聲將房揚古喚回現實來,他的耳朵微微一熱,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小女孩的話嚇呆,甚至心生遐想,簡直是太不正常了。
「別胡說。」他拍了拍她的頭,耐心解釋。「當少將軍夫人可不是玩遊戲,隨便說當就能當的,妳才幾歲,居然就開始想這種事了。」
「阿喬姊說怕大將軍收了阿靈姊做姬妾,那時候我們就完了,除非我們有人當了少將軍夫人,才能不怕阿靈姊呀!」魏嬰嘟著嘴申辯著。
「又是阿喬姊說,她今天一整天就灌輸妳這些奇怪的觀念嗎?再不去教訓她,又不知道會教妳說些什麼樣古怪的話了。」房揚古板著臉站起來,拉起她的手走出花園。
「少將軍別罵阿喬姊,阿喬姊沒教我亂說什麼,那些胡話都是我自己編想出來的,少將軍別生氣。」她急促地說。
房揚古忍不住笑了笑,說:「妳可知道『少將軍夫人』的意義嗎?」
「意義?」魏嬰懵然不知,一派天真地回答。「當少將軍夫人不就是陪少將軍逛逛花園、寫寫字、騎騎馬、彈彈琴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