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齊晏
她假裝沒有發現他,泰然自若地擦拭著身上的水滴,雖然明知他正在看著自己,卻一點也不打算遮掩,甚至還刻意地把動作放慢下來,自然得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這屋中還有別人存在一樣。
當髻玉意識到自己竟然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勾引蟄龍時,臉頰迅速緋紅了,她從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大膽,如此不顧一切想得到他。
她紅著臉,拿起一件薄紗羅慢慢穿上,然後坐到銅鏡前,一邊梳頭、一邊從鏡子中看著身後的屋樑,他仍然一動也不動的伏在樑上,看樣子根本對她的誘惑無動於衷,不免感到失望和沮喪。
她對自己的聰敏與絕色一向自視甚高,但凡見過她的男子會出現迷戀傾倒的神情和目光也都讓她習以為常,但是遇上蟄龍以後,總不能習慣他對自己那種冰冷淡漠的態度,蟄龍的想法讓她捉摸不透,她已被說不出因由的愛情折磨得痛苦萬分,為什麼蟄龍還能像置身事外一樣無動於衷,她真的不明白?
她在床上躺下,並不準備拉下床帷,既然蟄龍喜歡躲在角落偷看她,乾脆就讓他清清楚楚地看個夠吧!
不過,與蟄龍同處在一個空間的感覺令她非常安心,緊張的情緒漸漸鬆懈下來,很快地便沉沉地睡去了。
樑上的蟄龍動也不敢動,因為不放心髻玉的安危,所以一路悄悄跟她到此,沒想到會意外撞見她寬衣入浴的這一幕。從她開始卸下衣服,他的理智便催他快走,偏偏身體卻無法接受指揮,一點也動彈不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凝住不動了,看著她潔白無瑕、柔軟茬弱的身體,令他渾身血脈賁張,理智幾乎崩潰。
這一幕,讓他回想起木雲曾帶給他的那種難以言喻的歡愉,身體就開始蠢蠢欲動了,他緊緊纏捲著屋樑,就怕一時無法克制,會不計一切後果,飛身下去要了她。
他終於明白,愈是不想在意,就愈深陷其中;愈是不敢動情,感情就愈氾濫成災,過度的壓抑已令他的身心緊繃得無法負荷了,他必須在最後一點自制力用盡之前,盡快將髻玉的未來安排妥當,只有這樣,才能彌補一點對髻玉的歉疚,也才能放心離開她,沒有後顧之憂,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從此便杜絕雜念,回到華山繼續潛心修煉,再不與人來往了。
但是,到底髻玉應該要有怎麼樣的將來和結果,才能讓他放心回華山,卻是一道令他困惑的難題。
靜寂的深夜,讓蟄龍的聽覺更為敏銳,他清清楚楚地聽見隔壁屋子傳來余鳳娘和杜之禹母子之間親密的對話,他無聲無息的婉蜒游到他們的房間,伏在樑上,不動聲色地觀察這一對母子,想偷聽他們說些什麼。
話題一開始談的是住店商人提到的無故暴斃在山林中的盜賊身上,當然不會有人知道是蟄龍的傑作,於是出現了許多奇怪的揣測和繪聲繪影的傳說,都謠傳是山中的魑魅魍魎在作怪。
蟄龍聽得有些無聊,剛想走,就聽見余鳳娘提起髻玉了,他屏息傾聽著。
「那些盜賊死了也好,否則像髻玉這麼可憐無辜的女孩子又不知道要多出幾個來了,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那批盜賊,憑髻玉這樣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又怎麼會來咱們這個小城鎮呢?你說是不是!」余鳳娘看著杜之禹,顯然話中有話。
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杜之禹也但承不諱。「陸姑娘的確與眾不同,只是不知道她父親是否已將她許配給人了?」
「依我看……不久像,否則她早該投靠夫家去了,怎麼還會打算住在這裡,我看明天找個機會問問她,如果她還沒許配人家,娘就想辦法把你們湊成一對,你說好嗎?」
杜之禹低聲笑了笑說:「那自然好啊!如果不是因為陸姑娘的雙親突遭不幸,否則以兒子這麼一個小小的秀才,哪能娶得官家的千金小姐呢?」
余鳳娘笑逐顏開,興致高昂地說,「就是啊!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幸虧來了一個髻玉讓你終於肯點頭辦婚事了,否則娘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抱孫子呢!」
蟄龍聽出杜之禹想娶髻玉的心意,腦中一時之間竟昏亂複雜,他離開余鳳娘母子的房間回到髻玉房裡,回復人形立在她床前,凝望著她的臉,想到將有一個男人就要娶她,情緒竟浮躁得無法平靜,他應該可以放心走了,卻為什麼還戀戀不捨?心緒複雜得靜不下來?
東方漸露曙光,髻玉從睡夢中悠悠醒來,下意識朝屋樑望了一眼,蟄龍已不在了,不過她相信蟄龍一定還躲在什麼地方看著她,所以心情仍覺得特別愉快,她起身穿戴好衣服,神清氣爽地下樓。
經過一番梳洗整理,髻玉顯得光采照人,尤其是臉上淺淺的笑容,令余鳳娘和杜之禹眼前為之一亮。
「大娘,公子,早!」髻玉笑意盈盈,昨日臉上的憂邑已不復見了。
「來吃早飯吧!」
余鳳娘親熱地拉看她的手坐下,杜之禹則體貼地送上熱粥和幾碟小菜,不敢貿然盯著她瞧,轉身又去招呼別的客人。
「我兒子就是這樣老實。」余鳳娘直爽地笑起來,把想了一夜的話對髻玉說。
「之禹是個讀書人,去年考上了秀才,正準備明年春天赴長安應試,他畫得一手好畫,肚子裡有些墨水,也很懂得上進,我可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喔!我的兒子將來必定是前途無量的。」
髻玉沒聽出余鳳娘的弦外之音,笑望了杜之禹一眼,見他長得清秀斯文,看得出來是一個苦讀的書生,她禮貌地笑了笑並沒有答腔。
「髻玉,實不相瞞,之禹已經十九歲了,還沒訂親呢!」余鳳娘索性開門見山地說個明白。
髻玉停下筷子,不懂余鳳娘對她提起這件事的用意。
余鳳娘再接再厲,乘勢問道:「你爹娘生前可曾將你許配人家呢?」
髻玉一凜,多少猜出來鳳娘的心意了,原來她有意替她兒子提親,討自己為媳婦,雖然杜之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在長安城隨手一抓就有一大把的那種書生秀才。但是如今自己處於這祥的境地,如果有個男人願意娶自己,未嘗不是一個機會,或許也是一個可以忘記蟄龍,去過安逸平淡生活的機會。
髻玉的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又不是那樣了。
「大娘,我爹生前已將我許了婆家,我的未婚夫婿名字叫蟄龍,我正在這裡等他來娶我。」髻玉撒了謊,卻覺得這個謊言帶給她無窮的希望。
余鳳娘和杜之禹都聽見髻玉的話,包括位於樑上的蟄龍也聽見了,那一對母子難掩失望之情,可是蟄龍卻大感震驚和意外,沒想到髻玉居然會以他當借口推拒那個叫杜之禹的男人,這豈不是白白失去一個好機會嗎?
杜之禹顯然失望極了,他微青著臉,扛起畫箱低垂著頭走了出去,余鳳娘的笑容有點僵,艱澀地說:「原來……你已經訂親了,實在很可惜,本來還希望你能當我的媳婦哩!」
「很抱歉,大娘,或許是我們沒有緣分吧!」髻玉埋頭吃粥,不敢去看余鳳娘失望至極的表情。
「你說得對,」余鳳娘懶洋洋地站起來。苦笑著說,「是我兒子和你沒有緣分,這種事強求不來的,你慢慢吃,我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髻玉無奈地笑了笑,眼睛不由自主地朝樑上望去,雖然看不見蟄龍,卻清楚地感覺得到緊盯在她身上的視線,她知道蟄龍躲著她,絕不可能輕易讓她發現,她很想知道,躲在某處的他,是否已將她剛剛說的那一番話給聽了去?
吃完了早膳,髻玉無事可做,便主動幫余鳳娘招呼上門吃飯的客人,還一邊幫忙端菜送湯。髻玉生得清俊嬌俏,遇見油嘴滑舌的客人,難免會遭到言語上的戲弄,不過總讓余鳳娘三言兩語就給擺平,髻玉從沒碰過這些人。這些事,倒覺得新鮮有趣極了。
日落時分,杜之禹扛著畫箱回來了,髻玉笑著朝地點了點頭,杜之禹揚了揚唇角,回她一個尷尬的笑容。
靜伏在樑上的蟄龍默默將這一切都看進眼裡,看這樣子,可能因為髻玉的一番話,余鳳娘和杜之禹再也不會向她提起親事了,若這樣繼續下去,髻玉怎麼可能還有出嫁的機會?
必須想辦法——
他悄無聲息地從簷下竄出,變回人形,慢慢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他必須好好觀察人究竟是怎麼生活?怎麼處理週遭的人、事、物?他想深入瞭解個透徹,然後找到一個妥善安置髻玉的辦法來。
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飄進蟄龍的耳裡,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穿過兩條街才找到那個哭得肝腸寸斷的少婦,少婦哭倒在一幢掛滿紅紗燈的屋子前,懷中還抱著一個睡得香甜的孩子,哭聲淒慘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