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齊晏
戀星沒有跟陌生男人面對面吃東西的經驗,尤其這男人還有張近乎完美的臉龐,她的心臟怦怦直跳,從沒有想到一個人的外貌居然會對她產生那麼大的影響,她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只重視外貌美醜的人,但是偏偏又對這男人的俊美臉孔徹底失去抵抗力。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與他對坐著,靜靜凝視他的感覺,讓她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甜蜜和滿足感。
如果……他吃的是她親手做的食物……
「這些東西是誰托你買的?」
男人忽然出聲,打斷了戀星的遐思。
「各部門的同事。」她羞窘地低下頭,懷疑他是否會看出她心中可笑的胡思亂想。
「我吃掉了兩份甜不辣,你怎麼跟同事交差呢?」
戀星認真想了想,出「任務」從來都不曾失誤過,想不到今天會出意外,她第一次要為這種意外想理由。
「就說……甜不辣賣完嘍!」她忍不住噗哧一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意外好像平靜的海面突然躍起一隻海豚般,讓她感到突如其來的驚喜。
「我發現你是個愛笑的女孩子。」男人也笑了。
戀星微怔,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個愛笑的女孩子。她不自禁地抿了抿唇,笑容悄悄斂去,滲進了淡淡的苦澀。
「我平常其實很少笑的。」她的聲音輕如耳語。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
「沒什麼。」她匆匆堆起笑,起身打開餐廳的大冰櫃,拿出一瓶冰涼的飲料遞給他。「請你喝麥茶,我自己做的喲,保證你會透心涼。」
「嘩!你好像上帝派來餵飽我的天使!」男人驚奇地攤開雙手,帶著感動的表情,作勢要擁抱她。
「哇——太誇張了吧?」戀星縮著肩驚呼大笑。
男人並沒有真的抱住她,他打開瓶蓋,仰頭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光麥茶。
「好喝嗎?」她很關心地問。
男人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用力點點頭。
「嗯,這是全世界最好喝的麥茶。」
「真的?!」她開心極了。
雖然他是她遇見過反應最誇張的男人,但是她喜歡他那種不經意的、自然而然的、不造作的誇張。
「吃飽喝足,我該上去開會了,謝謝你的招待。」男人很紳士地微彎下腰,牽起她的手,很自然地在她手背上吻了吻。
男人的嘴唇像一根燃燒的火柴,輕輕燙痛了戀星的手,她慌張失措地抽回來,下意識地四下張望。
就這麼巧,她看見餐廳外站著車輛維修課的陸正輝,正睜大了雙眼看著他們。
戀星的臉頰驀然脹紅了。
「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陸正輝粗聲粗氣地問。
「我也沒見過你呀。」男人神色自若地應答。
「正輝,你太不客氣了,他是剛從舊金山分公司調回來任職的同事,他叫……」戀星頓住,轉頭看了男人一眼,她根本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蒙於硯,承蒙照顧的蒙,于歸的於,硯台的硯,請多多指教。」
他咬字刻意字正腔圓,清楚自我介紹完後,偏過頭對戀星說:「好久沒向人介紹自己的中文名字了,在舊金山我只有一個名字,叫Adam。」他笑了笑,輕拍她的肩,說:「我要去開會了,拜!」
他向戀星和陸正輝揮了揮手,大步走出餐廳,轉進辦公大樓。
戀星怔然望著蒙於硯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是湖面上的一葉小船,飄蕩、飄蕩……
「就算剛從外國回來也不能動手動腳的啊!」陸正輝沒好氣地嘀咕。
戀星蹙了蹙眉,無意回答他的話。
陸正輝靠到她身邊,低聲問:「他剛剛跟你說了些什麼?」
「要我寫報告給你嗎?」戀星睨他一眼。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陸正輝著急地亂搖手,忙作說明。「我看你剛剛跟他說話的時候笑得好開心,想知道你是不是跟他很熟而已。」
戀星暗暗歎口氣,她怎會感覺不到陸正輝對她的好感,但是不論他如何對她獻慇勤,她就是無法讓自己喜歡他,偏偏整個總務部的人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好感,總是人前人後地把他們說成一對,這種玩笑開久了,明明八字都沒一撇的事,被人說得都快成真了,把她弄得苦惱不堪。
「我們的關係只是同事而已,你好像用不著太關心我跟誰熟不熟。」她輕輕冷冷地說,目的是希望陸正輝明白她只想和他維持同事關係。
溫厚老實的陸正輝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不安地搓著手,在忙著收拾桌面的戀星身邊轉來轉去。
「戀星、戀星……」
戀星忽地轉身,把兩大袋點心塞給陸正輝。
「這些你拿去請車輛課的人吃,偷偷地喔,就說是你請他們吃的。」
「啊!這不是你幫人家買的嗎?」
「沒關係,反正出了點意外……」戀星咬住唇,不太自然地朝他笑笑,快步走出餐廳大門。
陸正輝傻傻地呆站著,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隱隱嗅到危機逼近的氣味。
意外?什麼意外?
戀星不會是喜歡上那個男人了吧?
☆☆☆
結束冗長的會議,蒙於硯推掉各部門經理為他舉辦的接風餐會,急於趕赴下一個地點,不巧出門時正好碰上下班時間,他焦急地站在車水馬龍的路口,等了大半天也等不來一輛計程車。
「嗨,蒙於硯!」
有人在他背上輕拍了一下,他回過頭,看見叫他的人是下午在員工餐廳餵飽他的天使,手裡抱著一頂可愛的安全帽,正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他倉卒地笑笑,算打了招呼,注意力仍集中在尋找空車上。
「你在等計程車嗎?這時候的計程車不太好叫喔。」戀星熱心地提醒他;「是嗎?」蒙於硯疲憊地歎了口氣。
戀星留意到他眼中充滿了憂慮和焦急,和下午談笑風生時的他判若兩人。
「你要去什麼地方?」她輕輕問。
「和信治癌中心醫院。」
「喔,我知道,在北投那邊。」她小心翼翼地探詢:「你去看朋友嗎?」
「我母親。」他簡短地答道。
戀星微訝。她知道那家醫院只針對癌症病患治療,也就是說,蒙於硯的母親是個癌症病患。
她深深凝視他俊挺的側臉,沒有下午的燦陽光的遮蔽,站在夕陽餘暉中的他,沉重的烏雲清晰地在他眉心浮現,她發自內心地憐惜他,因為她很瞭解那種明明心中痛苦欲死,在人前卻還要強顏歡笑的心情。
「去『和信』搭計程車太費時了,不如搭捷運會比較快喔。」她的聲音盡量輕柔,彷彿這樣就能不觸痛他。
「噢,我都忘記台北的捷運通車了。」他終於鬆了口氣。
「要不要我送你去捷運站?」她從容不迫地提出邀請,心臟其實緊張得快要停止了。
「你送我?」蒙於硯呆了呆,看見她伸手指著停在路邊的五十CC摩托車,這才恍然大悟。
「太好了,你果然是天使,見我有難就現身拯救我。」他的雙手忘形地搭著她的雙肩,露出爽朗愉快的笑容。
戀星頓住了呼吸,感到一陣舒暢的電流從他掌心傳進她的肌膚,漸漸朝四肢百骸擴散開來。
「捷運站離這裡遠嗎?」蒙於硯並沒有發現她震慄的反應,逕自收回手,抬頭四下張望。
戀星暗暗喘口氣,極力壓制激越澎湃的情緒,不想被他瞧出來。
「不遠,過兩條馬路就到了。」她刻意活潑地笑著,揚起纖秀的指尖往右前方一指。
蒙於硯順著她的指尖看過去,就在這時候,所有的街燈忽然一一亮了起來,柔和的燈光掩蓋了下班時刻飛揚騰起的煙塵,照亮了群車壅塞的大馬路,燦亮的夜景一瞬間出現在他眼前。
他的心口驀地閃過一陣熟悉的悸動,多年以前,他總是在這裡停車等待,等待那輕盈似雪花的身影朝他飛奔過來。
他無意識地怔望著眼前朦朧的燈影,思念的痛楚又開始侵襲他的心臟,他以為自己終於已經遺忘了,原來並沒有……
「走吧。」
戀星旋過身,長髮編成麻花辮的辮梢無意間輕刷過蒙於硯的手背,他驚忡回過神來,回頭追看她的身影,這時,他才注意到她的頭髮竟然長達腰際,梳理得光潔整齊,編成一束現在女孩子很少會編的麻花辮,看起來雖然缺乏現代感,但卻別有一種清靈秀麗的美。
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步伐,與她並肩走向停在路旁的摩托車,前一刻困擾他的痛楚感莫名地被驅散了。
戀星打開摩托車後座,取出一頂輕便型的安全帽回身交給他。
「喏,給你。」
「你居然還多放一頂安全帽。」他驚奇地看著她,不經意間,看見下午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薄外套,正靜靜躺在後座車廂裡。
「有備無患呀!」她嫣然一笑,熟練地放下後座,發動引擎。
蒙於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戴上安全帽,跨坐上車,忽然發現這輛摩托車被人高馬大的他一坐下,倒成了迷你玩具摩托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