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梅貝爾(梅貝兒)
樓晉暉眼眶又紅又濕,緊抓著他的袖口。「她……帶……來……」
「你認識她對不對?」樓雅塘面無血色,看著兩行淚水淌下叔叔的臉,從來不曾見他哭過,那些眼淚似乎代表某種意義。「冬麗說她已經想起當年犯下大錯卻又畏罪潛逃的兇手,她說——」
「嗚嗚……」樓晉暉單手掩面啜泣。
心,陡地沉進了冰窖中。
這不是真的!
叔叔是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他給予了缺乏家庭溫暖的自己無限的關愛,是他的愛讓自己重燃對生命的希望,樓雅塘曾經發過誓,要以叔叔為榜樣,可是現在呢?他多麼渴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喀,喀,房門響了兩聲。「雅塘?」
他慌忙的掩飾心情。「請進。」
舒娥貞推門而入,眼尖的瞟見他發紅的眼圈。「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不要想隱瞞我,你的臉上明明寫了有事。」
「我……我不曉得該怎麼說、該不該說……」他的嘴角泛出苦澀的笑意。也許這件意外事故連嬸嬸都不曉得。
她在彈簧床上坐下。「我們的感情就像母子,有什麼不能說的?」
睇著待他視如己出的嬸嬸,樓雅塘仍舊如鯁在喉。
「說吧!」舒娥貞鼓勵的說。
樓雅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為了證實一件多年前的往事,我剛剛去看過叔叔……叔叔雖然無法親口承認,可是他的表情已經告訴我,那件事是千真萬確的。」
定定的咀嚼他的話,舒娥貞的臉上突然掠過一道恍然。「你要問的是二十年前發生的那樁車禍嗎?」
他抽了口涼氣,「嬸嬸也知道?!」
「那麼確實是這件事了?」
「我原本以為只是一場誤會,可是叔叔他——」
舒娥貞低頭看著手指上的結婚戒指。「我和你叔叔結婚以來,不管大小的事,他從來不會隱瞞我,即使是那件意外……」
「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叔叔開車一向小心謹慎,而且以他的為人,絕對不會見死不救,我真的完全無法接受。」
她絞緊十指,語氣艱澀,「那時寶儷才剛剛起步就有了不錯的成績,所以他在那天和公司裡的幾位主管吃飯,好慰勞他們的辛苦,在餐桌上多少會喝點酒。你叔叔本來已經打算好搭計程車回家,絕不會冒險自己開車,可是沒想到采妮傍晚開始就有點不舒服,那時她才三個月大,長得瘦瘦小小,體質又不太好,到了晚上就發燒了,初為人母的我當然很緊張,馬上打電話給你叔叔,希望他趕回家來送我們到醫院去,他知道以後顧不得有些醉意,勉強自己開車,誰曉得……不幸的事就這麼發生了。」
樓雅塘像洩了氣的皮球,又癱坐在地毯上。
「你叔叔嚇呆了,原先他想下去救人……雅塘,你叔叔也是個凡人,只要是人就難免會有自私的一面,他想到出了這麼嚴重的車禍,所要受的刑罰絕對不會太輕,可是公司剛起步,采妮還那麼小,他真的沒辦法丟下不管,所以……所以他逃走了……」說到這裡,舒娥貞已然泣不成聲。
他閉上眼皮,久久無法言語。
舒娥貞猛吸著氣,讓情緒緩和下來。「這麼多年,你叔叔不斷的苛責自己,畢竟因為他的大意和疏忽,害死了兩條人命,他每天、每天都活在罪惡感當中,甚至晚上也會從噩夢中驚醒。我們也想過要補償對方,就算傾家蕩產也無所謂,你叔叔曾經想去自首,讓法律來制裁他,是我又哭又跪的哀求他不要拋棄我們母女,失去他,我也活不下去了……嗚嗚……」
「嬸嬸,不要再說了。」他都明白了。
她抽泣地看著他,「雅塘,你叔叔他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意外——」
「可是卻毀了另一個家庭的幸福。」明天他該如何去面對自己所愛的女人呢?「我不怪叔叔,他是為了你和采妮才這麼做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樓雅塘笑得好無奈,眸底流竄著淚光,「也許真的是天意,我愛上的女人就是當年那個僥倖存活下來的小女孩,她看到叔叔的照片,認出他就是當年肇事的座車駕駛。」
舒娥貞驚喘一聲,「你是說——天啊!」
「不過單憑她的記憶是無法告我們的,如果這是嬸嬸擔心的……」他掐了掐眉心,語調疲憊不堪。
她摀住口,淚流滿面。「……你很愛她是不是?」
「我是愛她。」樓雅塘緊閉了下眼。「可是冬麗她……她要跟我分手,我想她無法接受我和叔叔之間的關係。」
舒娥貞萬分抱歉,「雅塘,真的很對不起,是我們害了你。」
「嬸嬸,你不要這麼說,我對你和叔叔只有感激,沒有一絲怨言,至於冬麗……我不會輕易死心的,相信總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
他是如此希望著。
※※※
思考了一整夜,樓雅塘決定要用所有的愛讓阮冬麗得到幸福,藉以彌補叔叔對她的虧欠。
「我想你一定還沒吃早餐,我買的這家紅燒素面,它的湯頭很贊,不輸給牛肉麵,裡頭還放了不少中藥,對身體很滋補。」他要加倍的愛她、疼她,這是自己唯一可以做的。「我去拿碗來裝。」
阮冬麗見他若無其事的進屋,神情冷冽。
「過來吃吧!」他如同以往的哄著她把食物吃進去。
她不為所動的踱開。
「冬麗……」樓雅塘輕輕的捉住她的手腕,幾乎用討好的口吻說:「把面吃了,我們再好好的談一談。」
「還有什麼好談的?」聲音冷硬。
樓雅塘扳過她的嬌軀,好讓兩人可以面對面說話。「當然有,對於你父母的死,叔叔他一直相當自責,我們願意盡一切的力量來補償你——」
「補償我?要怎麼補償?」她的聲音很輕,可是每一句都敲在他的心版上。「他能讓我父母復活嗎?他可以彌補得了我這二十年所承受的苦楚嗎?不要只會說好聽的話。」
他的心為之抽緊。「我知道不能,可是叔叔現在已經是口不能言、腳不能行,你還要他接受什麼樣的懲罰?有時候真正的刑罰,還比不上自我良心的譴責,這二十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你終究還是選擇站在他那一邊。」阮冬麗冷冷的嘲諷,讓他感到憤慨。
「我沒有選擇站在誰那一邊,冬麗,你這麼說對我並不公平。」
阮冬麗自我解嘲,「對,我是不公平,我不該忘了他是你的恩人,而我呢?我又算是你的什麼人?」
「你是我愛的女人,也是唯一讓我動心的,難道我表達得還不夠嗎?」他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彷彿想要搖醒她。
他痛苦的眼神讓阮冬麗差點就心軟了,可是父母的枉死再度燃起她內心的復仇之火。「你真的愛我嗎?」
樓雅塘的目光近乎懇求,「你還要我怎麼證明?」
「好,那我要你離開寶儷,離開你叔叔一家人,從此和他們斷絕往來,這樣我就相信你是真的愛我。」
「什麼?!」他滿臉震懾?
她冰冷無情的瞅著他,「你辦不到嗎?」
「你要我丟下公司,丟下叔叔他們不管?」樓雅塘的嗓音飽含不信和失望,眼眶一熱,「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發過誓要報答叔叔的恩情……」她居然對他提出這樣不近情理的要求。
阮冬麗冷冷道:「我知道,你一天到晚把報恩掛在嘴邊,我怎麼可能不清楚?所以我才要你這麼做,如果你愛我,就必須放棄他們。」
兩人互相對峙凝視著。
她壓抑著情緒,睇著他悲痛不信的眼眸,在心底的一個角落暗暗希望他能選擇自己,卻又感到恐懼……
倏地,鉗握住她肩頭的大掌松落了。
「你好殘忍。」樓雅塘顫巍巍的倒退兩步,下顎抽搐的瞪著她。「你怎麼可以對我提出這種要求?你要我怎麼選擇?不論我選擇哪一邊都是錯的。」
「那麼你是寧願選擇他們了?」她的希望落空了。
樓雅塘心中燃起一把怒焰,憤怒的低吼,「我該死的誰都不選!」有生以來,他頭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我兩個都要,所以我誰都不選。」
「不可能!」阮冬麗狠狠的拒絕他。「你不可能兩個都要,只能選一個。」
他從喉頭發出近乎嗚咽的聲音,「你這是在逼我離開你,冬麗,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既然這樣,你走吧!」她轉過身去,不讓他瞧見凝結在眼底的淚水。「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不!」他硬是將她轉過來。「你不能要我這樣選!冬麗,看著我,我不相信你能狠得下心結束我們的感情,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可想——」
「沒有,就只有這兩條路可走,如果你選擇報恩,那麼我們就到此為止,就當作我們從來不曾認識過。」
阮冬麗的堅持徹底的擊潰了他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