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梅貝爾(梅貝兒)
他像被一道雷劈中,整個人傻住了。
「難得我這麼做真的錯了嗎?」袁詠光自認處處為她設想,是否只是他一廂情願的作法?「濃情,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我有必要再去跟婉築談一談。」
他說完便急匆匆的離去。
濃情微笑的目送他離去,當笑意自唇畔消矢之際,她不由得憶起方才腦中居然浮現袁不棄孤寂的身影,連濃情自己都嚇了一大跳,她怎麼會在那一剎那間想到他呢?
屋外,蟬聲蟲鳴交相呼應。
「大少爺,你不熱嗎?」濃情實在很想叫他不要再虐待自己了。
袁不棄翻書的動作一頓,他的手上仍戴著黑手套。「我已經習慣了。」因為有她在場,即使是在屋內,斗篷依然不離身。
「是因為奴婢在這兒的緣故?」她問。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表面上袁不棄的確已經不再反對她出入影子居,可是實際上卻更保護自己,就怕她會在無意間瞧見他的臉。
他本能的將頭往斗篷帽子裡縮,「這有差別嗎?」
「當然有,如果奴婢真造成大少爺的不便,奴婢心裡會過意不去的。」
袁不棄索性合上書本,「沒有的事,你不要多心。」他也很享受與她獨處的時光,只是他不能表現出來。
他溫和而有磁性的嗓音總是能夠輕易打動濃情的心,初次見面時,她就是先被他的聲音給吸引,一個面貌異於常人的人,老天爺卻讓他擁有一副好聽的聲音,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嗎?
「大少爺喜歡看書?」她轉移話題。他自我解嘲的說:「看書是我唯一的消遣。」
濃情眼珠靈動的一溜,「大少爺要是方便的話,可以教奴婢讀書識字嗎?」雖然是個爛借口,不過她實在找不出其他法子了。
老夫人一直囑咐她要多接近大少爺,可是他若老是刻意的迴避,事情還真不知該如何進展才好。
「你想讀書識字?」她微點了點頭,「嗯!這是奴婢最大的夢想了。」
「能夠讀書識字總是好的,我可從來不同意古人所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他開明的說。
「那麼大少爺是答應了?」她得小心,不能露出馬腳。
袁不棄不忍打破她的夢想,「但我可要事先聲明,我教書可是很嚴格的,到時候把你罵哭了我可不管。」
「奴婢不會。」她嗔笑。
他心神一蕩,連忙收斂起不該有的綺念。「好吧!那我先從最基本的三字經開始教起——」
「是,那奴婢負責磨墨。」濃情漾著甜美的笑意,將手探向置於硯台上的墨條,不料袁不棄也正好將手伸了過來,剛好就覆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在那一瞬間,兩人都顯得有點尷尬。
袁不棄首先退縮,他迅速的收回手,聲音也跟著冷淡下來,「你真要學識字的話,我想堡裡應該有不少人可以教你。」
「為什麼?」她又被推拒在他心門外了。
他怎麼可以忘掉最重要的一點?他的自制力已在崩塌當中,要是兩人再朝朝暮暮相處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因為我不適合當個教書先生,這理由夠充分了吧!」
「這是借口!」濃情心中升起一股想哭的衝動,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拒絕會讓她如此難受。「大少爺到底在害怕什麼?」
袁不棄大吼,「我沒有害怕。」
她一個箭步擋在他頎長的身前,「有!是因為大少爺討厭奴婢嗎?」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袁不棄警覺到自己洩漏太多,驀然背過身去,將兩手撐在桌面上,低咆道:「不要問了行不行?」
濃情不放鬆的追問:「那麼是奴婢沒有資格了?」
「夠了!你只不過是個下人,誰允許你用這種態度來逼問我的?」他口不擇言的大吼。
她眼眶一熱,聲音透著沮喪和啜泣的聲音,「對不起,是奴婢踰矩了。」
袁不棄喉頭緊窒,旋過身想向她道歉,其實他只是一時情急才會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他不是有意的。
「奴婢不打擾大少爺看書了。」濃情挺直背脊出去,順手將房門關上。
「濃情——」袁不棄的手抬到半空中,想追出去的腳步像灌了鉛一般重,最後只能握緊拳頭洩憤似的往柱子上用力捶去。「該死!我傷害了她——我還是傷害了她——」
為什麼她的眼淚停不下來?
濃情奔出了影子居,串串珠淚不斷墜落,就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控制,不知跑了多久才氣喘吁吁的蹲下來。
她已經很久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原以為自己變得堅強,不再是個脆弱的小女孩了,何況當下人的挨主子的罵是習以為常的事,為什麼她還會這麼在意呢?
「為什麼我會哭得這麼傷心?」濃情用指尖觸碰了一下臉頰,沾到滿滿的濕意,嘴裡喃喃自語,「眼淚為什麼就是停不下來呢?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明白!「你怎麼了?為什麼躲在這裡哭?」身後的問話聲讓濃情趕緊拭乾淚水起身。
問話的人是位中年美婦,身上穿的是蓮花錦的背子,看來雍容貴氣,只是臉色蒼白了點,有些弱不禁風的感覺。
濃情一時反應不過來,倒是美婦人身邊的婢女晴雪認出她來。
「濃情,原來是你,你怎麼到閬鳳軒來了?」閬鳳軒?
她仰首覷向門上的匾額,想不到自己竟會跑到閬鳳軒門口來了,那麼眼前的婦人不就是……
「濃情見過夫人。」她就是堡主的元配,也就是大少爺的生母。
晴雪簡單的向主子介紹,「夫人,她就是伺候大少爺的濃情。」
「你就是濃情嗎?我曾聽老夫人提過你的事,她非常的欣賞你,所以才派你去照顧不棄,真是麻煩你了。」袁夫人細細的打量著她。
濃情不帶半點驕氣,「是奴婢蒙老夫人錯愛,夫人不要這麼客氣。」
袁夫人眩然欲泣的問:「不棄他——還好嗎?」
「大少爺他——」
「他怎麼了?」母子連心,她怎能不急。
濃情吸了一口氣,「夫人應該親自去看看他,而不是口頭上的關懷。」
「濃情,你怎麼這樣跟夫人說話?」晴雪低叱。
「不,她說得對,好歹我也是不棄的親娘,自從他滿十歲以後,我就不曾再去看過他了,即使不棄不願意見我,我也應該試試看——」她喉頭梗塞得無法說下去。
「對不起,夫人,奴婢不該對你說出這麼不敬的話。」濃情見她傷心欲絕,實在於心不忍。
袁夫人悲哀的搖頭,「不怪你,今晚的月色很美,我才想出來走一走,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對了,你剛才為什麼在這裡偷偷掉眼淚?是不是不棄那孩子給你氣受了?」
「沒……那回事,大少爺是個很自製的人,不會隨便對下人發脾氣的。」
她見濃情有意隱瞞,看來這事似乎另有隱情,「你親眼見過不棄的容貌了嗎?」
「奴婢不曾見過。」
袁夫人懇求的望進她的美眸中,「這麼多年下來,除了駝叔之外,你是唯一被允許留在他身邊的人,請你……請你不要嫌棄他,幫我這沒用的娘好好的照顧他,算是我拜託你——」
「夫人,你別激動——」濃情忙不迭的扶住她,「你這是要折煞奴婢,千萬不要這麼說,伺候大少爺原本就是奴婢份內的事。」
晴雪也趕忙扶住捂著胸口呻吟的主子,「夫人,我們還是回屋裡休息,改明兒個身體好些再出來賞月。
袁夫人點點頭,便讓晴雪扶著她走回去,臨走前她仍不忘對濃情露出感激的笑。
「夫人慢走。」濃情關注的目光一直等到主僕倆消失在閬鳳軒內才收回。
看情形是她錯怪袁夫人了,她是因為身子不好禁不起刺激,所以從不上影子居探望大少爺,否則任何一個做母親的,就算孩子長得再醜、再可怕,終究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絕不至於嫌惡到不肯看他一眼。
兩天了,她那疏離的態度整整有兩天了,一旦等分內的事故好,便匆匆的離開影子居,不再跟他多說一個字,留下的只有袁不棄的自我厭惡和無限悔恨。
他發覺自己竟然無法忍受濃情的視而不見,即使她只是隨便的閒聊幾句,也好過公式化的問答啊!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瘋掉。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袁不棄沉不住氣的問。
濃情盛上一碗熱粥,口氣冷淡的說:「奴婢不敢。」
他的心條地抽緊,急切的說:「那天我的話是說得太重了點,我向你道歉——」
「奴婢只不過是個下人,大少爺不必說什麼道歉。」她截去他的話語。
袁不棄將雙手緊握成拳狀,「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奴婢——」
「不要再自稱奴婢了,我從來沒把你當作下人。」這次喚他打斷她的話。
濃情咬著下唇,在眼眶中打轉的晶瑩淚珠終於滴落下來,她趕緊用手背胡亂的抹去,最近她變得好愛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