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孟華
「別問!快跟我來!」隨手從電視上抄起兩串鑰匙,拉著盧靜竹往他房間跑去。
盧靜竹完全呆住了,只能任他擺佈,看他像防什麼似地將房門關上,甚至用衣櫃堵住……她只知道此刻情況危急,可——是為了什麼呢?
此時客廳已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顯然來人已經將門打開,正用力推著鞋櫃。
「死小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不讓老娘進去,看我進去後,不把你打死才怪!
老娘?是他母親嗎?她吞下滿口的疑問,驚惶地看著他。
他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布袋背在背上,推開玻璃窗,然後轉過頭。「快來!」她睜大眼睛,他打算跳窗逃逸嗎?這裡是三樓耶!她搖搖頭。「我不要!」「不會有事的!」他一說完,人已站在窗外,他……沒掉下去?
她吞口口水,慢慢走到窗邊,探頭一看,差點失聲尖叫,他腳就只有站在一排突出約十五公分左右的突壁上,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不要!我不敢。」她急得快哭出來。
「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相信我!」他急切地說道。
門外傳來轟然巨響,顯然鞋櫃已被推倒了,她回頭看了一下,整個房門也已被堵住,想要從原路出去,面對不知名的人士,難保不會遇到更壞的事。
顧不得了,一咬牙,把書包移到身後,小心壓著裙擺,把腿跨過窗校,一瞬間,她人已經站在房子的外面——在三樓的高度。
「跟著我走!」說完,他像螃蟹一般,敏捷地朝旁移過去,可他動了,她卻動也不動。
「走呀!」
「不行!」她苦著臉,她的手無法放開窗台,此時房門傳來了砰砰的聲音。
有人正大力敲著門。
「小子!你別以為關在裡面,我就奈何不了你,我會把這門給拆了,看你往哪兒逃?
「快……來!跟著我做.這裡我已經爬過好幾百次,不會有事的。」
她閉了閉眼,反正人都已站在外面,不是待在裡面去面對那失控的人和未知情況,要不就是往下掉,摔的慘兮兮……大有賠掉一條小命之虞,那——就跟他走一遭又何妨?深吸口氣,硬著頭皮,依著他的指示,一步步往旁邊移去。
她全身都在發抖,腳隨時都會軟下去,她拚命鼓著勇氣,專心一意順著他所走過的路,攀著他上過的蹤跡,亦步亦趨跟著。
好女孩,他忍不住在心中對她讚歎道,不過現在無法多想,因為有她,所以得更謹慎和小心,慢慢指引她來到鋼做的樓梯攀爬而下,到二樓的棚架,他率先跳了下去,然後人落在堆了一包包像小山般的垃圾子母車上。
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也得要跳進垃圾堆中。
「下來!快!」
「你這死小子跑去哪兒?」那高分貝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她一咬牙,閉著眼睛跳下去,酸臭立刻撲鼻而來,令她的胃一陣翻攪,接下來,幾乎是被人連拉帶扯的從垃圾車翻下來,然後就是——跑!她知道自己該就此與他分道揚鑣,可歷經了從三樓爬到一樓且掉進垃圾堆的經驗,已震得她腦袋一片空白,這時他房間的窗口探出了紅色身影。「死小子!你有種就別跑!」尖聲喝罵如影隨形跟了過來。
她轉過頭看,見到方才撞到她的紅衣女子及身後一個看起來粗壯凶狠的男子時,她嚇壞了,難以思考,飛快戴上那厚重的安全帽,坐在機車後面,抓住他腰間的衣服,在一陣怒吼後,機車如閃電般奔馳而出。
彎出了小巷子,即駛上大馬路。他騎得很快,熟練穿梭在車陣中,令她的手不得不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他的背上,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此時天色已暗,眼前的光影如光電般的閃過,快的來不及捕捉。
對他而言,這就像是美夢成真一樣,自己最心儀的少女就坐在他的身後,手緊緊抓住他,稍一退後,就可以感受到那溫熱柔潤的身軀,令他心蕩神搖,明知這樣做很卑鄙,可他不自覺加著油門,只求她能更偎近他……
對她而言,這就像是噩夢的一景,整個人尚未從一切恢復過來。
慢慢的,她回神了,開始意識到現況,鼻子飄進一股混著發油和機油的氣味,有點膩,但不致讓人反胃——這是他的味道,然後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和同齡男生靠的那麼近,天呀!她不禁慌了起來。
「你停車,我要下來!」她在他耳邊大吼道。
可他恍若未聞,不停的往前飆、往前飛馳,直到遠離一切……
車速慢下來,一停好,她立刻跳下車,把安全帽摘下來,先是看了一下四周,兩旁都是荒涼的樹林,萬家燈火已離了他們好遠,心中無法不恐懼,眼神露出指責望著他。「你把我帶到哪兒了?我要回家!」
他把車停好,慢慢轉過身,如隼般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著她,令她全身輕顫,分不出是恐懼還是……什麼?
「家?回家做什麼……你不該來找我的,我是個危險人物。」他輕輕地說道。
她咬住了唇,淚珠忍不住在眼眶打轉,她只是單純想叫他回學校上課,怎麼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又是爬牆,差點沒摔死,然後又是飆車的,從小到大,何曾經歷過這樣驚險的事?
看到她淚水無聲滑落在臉頰時,他整個人像被雷劈到,心如刀割,他情願被人打的遍體鱗傷,也不願意看到她哭。
「你……」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恨過自己,為什麼他的存在,他的所做所為,總是會計人感到無盡的厭惡或排斥?為什麼呢?尤其是她……他不想要她討厭他呀!他轉過身,望向無止盡的黑暗,那份深沉的痛苦無人能解呀!驀地,他放聲大喊:「啊——」
那充滿了挫敗、自我厭惡、痛苦,如受傷動物發出的怒吼,令她嚇得止住哭泣,愣愣看著他。
從背影看起來,他就像頭離群索居而且受了傷的狼,孤獨又無奈,讓她看了好不忍心,她一邊抽噎,一邊慢慢走到他身後,猶疑地伸手碰了他一下,他反應卻是倏地跳開,像被火灼到一般,看進他的黑眸,差點被其中強烈的絕望和自我厭惡給駭到。
「我……」她咬了咬下唇。「你別這樣叫,嚇壞我了。」說罷,眼淚又撲籟籟地流下來。
「你……要我怎樣?我怎麼做都不是!」他絕望地問道。
她吸吸鼻子,速吸了好幾口氣,用手背抹去頰上的淚,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本想開口叫他送她問家的,可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孤單、痛苦,她無法棄他不管。
「我不哭,所以你也心要再叫了。」她輕聲說道。
看到她那如秋水般的黑瞳所露出的懇求和真誠,原本狂戾痛苦的心,奇異的變柔了,像過了一輩子,他點點頭,令她的心安了下來,就在這時他的肚子突然響起咕嚕聲,在這靜寂的時候分外清楚,他羞窘地脹紅了臉。
這聲音提醒了她,想起書包中還有一些餅乾,是她母親怕她放學後去補習時會肚子餓特別準備,她拿了出米。「要吃嗎?」
他沒有伸手去拿,整個人立著不動,她暗暗歎口氣,對他有些明白了,「可能有點難吃,但……還可以吃。」然後伸手遞給他。「你吃吃看。」
看了看她,這問他不再拒絕,接過後,放進嘴巴咀嚼,頓時巧克力夾心的甜美盈滿齒間,他不禁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美味,從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吃到那麼美味的巧克力,看得出他很喜歡,她再吃了一片,使將整包拿給他。
「嗯!我吃不下了,麻煩你幫我吃完,要不再放下去,就會很難吃了。」
讓他可以解除飢餓。
他知道她不想讓他難堪才這樣說,可對她的好意.只是讓他更加難過,但她臉上的真誠令他不再拒絕,只是沉默的接過。
兩人各自站在摩托車兩旁,背對著。
盧靜竹看著手錶,此刻已七點多,此時的她在補習班的課也快上完了,準備回家,為了找他,她背著家裡偷偷向補習班請假,如今時間已經快用完,她得回家才是,可是他……
「那些——闖進你家的人是誰?我們……要不要報警呀?」她怯怯地問道。
報警?他冷笑。「你要我報警抓我自己的媽媽嗎?讓她送去陪我父親蹲苦窯?」
他媽?那女人真是他媽?她口中頓時有絲苦澀。「你媽媽為什麼要找人打你?」母子關係有如此交惡?
「因為我惹她嫌!」他低頭望著已被他捏扁的空餅乾袋。「……我不讓她在家裡喝酒,所以她帶入來打我。」他冷笑道。
盧靜竹震驚地看著他,為了這件事就要帶人打自己的兒子?這事完全超過她理解的範圍和認知,她不知道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