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孟華
突然間,她發現自己根本從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她只一味兒把他當神祇般的崇拜,而當他對她一屑不顧時,她才會憤而離去!
靖堯將做好的童玩遞給那兩個叫阿大、阿二的小兒,見他們開心地蹦蹦跳跳跑進屋中獻給母親看,他不禁微微笑,轉頭一看,發現荻蓮正站在門口注視他,他立刻收起笑容並站起身子。
荻蓮看到他又恢復那個冷冰冰的模樣,暗暗苦笑,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還是很遙遠的。「我洗好了,我這就去幫你換新水,」
他定定看著她。「不用了!水還是熱的,」他越過她走進房間站在浴桶旁。
「可是……我用過了,已經……髒了。」她有些結巴的說道。怎麼可能?他居然會用她洗過的水?
他沒有說話,只是開始脫衣服,脫到一半,轉過頭,發現她兩眼睜大,張口結舌,滿臉酡紅瞪著他。
他被她的表情逗得想笑,不過他仍維持面無表情。「怎麼了?你還害羞呀?前晚你不早已看過、摸過了?」這時他將手放到腰帶,緩緩解開,
她驚呼一聲,飛快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那又不一樣,那天……你發著高燒,我、我是不得已才把你的衣服給脫了。」
一陣聲音後,接下來便是浸入水中的聲音,她吞口口水。「我、我先出去了,你自個兒慢慢洗。」
「你不過來幫我嗎?」在她拉開門要落荒而逃的時候,他出聲了。
幫?從他口中居然可以聽到這個字眼,還真是奇跡,她深吸口氣後,慢慢轉過身,試圖抑住臉上的紅暈,可是徒勞無功。「你要我幫你什麼?」
看到她臉紅侷促不安的模樣讓他覺得有趣極了,還以為她真大膽得天不怕地不怕,看樣子他對她仍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想到這,一股男子的優越感緩緩升起。
他微揚起嘴角。「我的肩膀受了傷,還不能抬起,所以還得麻煩你幫我洗一下背。」
對喔!她都忘了他受傷這件事。「我知道了。」想到要碰他,她全身泛起一股熱流。
她慢慢走近浴盆,眼睛不敢瞄向他隱沒在水面下的身體,雖說兩人是夫妻,可是她從沒見過他全裸的模樣,即使在行房時,亦穿著衣服……
走到他身後,吞口口水後才開口。「待會兒,我再幫你換藥。」
「嗯!」他將毛巾丟給她,她接了起來,緩緩地放到他的背上,然後輕輕的刷,小心不碰到他的傷處。
前夜,她是在他昏迷的情況下,所以能夠任意擦刷,但現在他卻是清醒著,而使她感到莫名的羞窘,動作一點也不俐落,而也不知怎地,她全身好像要燃燒起來,整個房間也出奇得悶,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在幹什麼?為什麼一直刷同個地方?」冷不防,他出聲說道。
她嚇了一跳,咬一咬牙,連忙刷向其他的地方,不過有些氣他這樣嚇她,所以刻意加了力道,直到見到紅痕出現,才又減輕了,為了打破此刻怪異的靜謐,她開始找話閒聊。「你很喜歡小孩子嗎?」
「為什麼這樣問?」
「剛看到你在幫那兩個小男孩修理竹蜻蜓……」
他沒有馬上回答,正當她以為他不會說時,他開口了。「那竹蜻蜓散了開來,我只是將它們重新再綁好。」他淡淡地說道。
「是嗎?我還以為你小時候常玩呢,所以才會一下子就做好。」他的背部已經刷了一遍,可是在一邊說話時,她已經忘了原先的窘迫,相反地,她開始喜歡這個工作,因為她是可以如此親密靠近他,她拿著毛巾,從他的頸子後頭繞到他的胸膛,輕柔洗拭著,他沒有出聲喝罵或反對,於是她就大著膽子繼續洗下去。
他眼睛閉上,有些陶醉地享受地那輕柔卻不失力道的洗刷,在熱水鬆弛下,使他漸漸放下一切的防衛。「我小時候根本沒有機會玩這些小玩意。」
她不信看了他一眼。「怎麼可能?你們男孩子常玩的東西可多著呢!什麼鬥蟋蟀、踢鍵子、玩圈圈、放風箏,這些你都沒玩過?」
「沒有!」
「為什麼?」
他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因為我從小就與眾不同。」
她眨眨眼睛,想起他從小被稱為「神童」一事。「我知道。」何止小時候,現在還是與眾不同。
「打從我二歲會識字開始,我爹就開始讓我唸書習字,當別的孩子在外頭玩官兵捉強盜的時候,我得在書房裡背四書五經給我爹聽,當別的孩子開始進學堂唸書時,我已經開始準備參加鄉試了。」他淡然地說道。
她聽了,心無來由痛了一下,她小的時候,多快樂呀!姊姊拉著她和弟弟,快快樂樂的在戚府上上下下跑著玩,除了固定的練武、唸書的時間外,她幾乎是無憂無慮在玩著,更別提當人坐在課堂上,只要一聽到外頭有其他小孩玩的聲音,心更是隨之飛去,會開始想法子讓講課快點結束,於是各種整老師的花招都出籠了。
「沒想到公公居然如此嚴格。」在她嫁進駱家以前,駱銘大學士即已過世數年了。「你會覺得遺憾嗎?」
他露出冷笑。「有什麼好遺憾的,該可憐的是那些成天只知道把時間浪費在玩那些無聊遊戲的傢伙,他們不曉得自己錯過了多少?」他的聲音是如此尖銳不悅,令她皺起了眉頭。
說這什麼話呀?但這樣看不起人,將一般平凡人視為無知的俗物,不正是駱靖堯最拿手的,氣的有那麼一刻,真想將手中的毛巾砸到他臉上去,若非……見到他的眼光飄向遠方,眉宇間有股抹不去的陰鬱時,使她不禁愣住了。
她沾了沾水,再度開始動作。「你當時有比較要好的玩伴嗎?」
他沒有回答。
突然間她明白了。「其實你很想跟他們一起玩,可是卻沒人肯跟你玩是嗎?」她輕聲說道。
他憤怒地轉向她。「才不是呢!是我不屑跟他們玩。」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瞅著他。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漸漸平息下來,他沒想到她的幾句話,竟會造成他的情緒這麼大起伏,他本來不想再說出更多的事情,可是他的嘴巴卻不聽使喚。「當時,所有的小孩都把我當成怪物,也很畏懼我爹的權威,沒人敢靠近我,就只有少華,他敢過來和我說話,爹覺得他也是可造之才,所以便讓他做我的書伴,讓我同他一道唸書、上課。」
一個自小就被全部的人視為「神童」的人,普通人是不可能願意主動親近,更何況是小孩子,她幾乎可以想見得到,所有小孩同在一起玩得很快樂的時候,而他卻只能從書房窗口遠遠看著,也難怪他同楊少華的情誼如此不同,她曾經為此感到很傷心,為什麼他的朋友可以如此與他談天說地,而她卻不行,但現在看來,恐怕也就只有楊少華一人可以做得到,其他人……也不行,在他那尖銳毫不留情的言語下,其實是想掩飾他被同伴排擠的受傷感覺,若不是拚命告訴自己才是最強、最棒的,他又怎能堅強的面對這一切?
她為他有這樣的童年感到難過,她的眼眶不禁濕了。
陡地,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濕毛巾。「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她退了開來。「水冷了,我再去幫你加些熱水。」聲音有些沙啞。
「不用了,我馬上就起來。」
她點點頭,然後走出房間外,看著她的背影,他不禁暗暗咒了自己,他竟不知不覺中說了那麼多從前的事,這下不曉得她會怎樣看他?
不過,剛剛在她離去前,她眼睛看起來濕濕的。她哭了嗎?為什麼?
去!若她是在同情他,他會告訴她省省吧。他從來就沒有覺得寂寞、難過、孤單過。從來沒有,他有先聖先賢的書陪著他度過童年時光,所以他過得很充實、很有意義的。
但不知怎地,他這番獨白,居然不若往日那樣的有力和大聲。
該死!他不覺喃喃咒了出來。
第七章
那夜,因為氣溫陡降,但只有一床棉被,所以不得不擠在同一張床上,但那條薄被只能勉強擋得住些許的寒氣,偏偏屋內又沒有燃著火爐,向來畏寒的荻蓮,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她實在很想靠向有溫暖體溫的靖堯,但是剛剛在上床前,他已經開口說了,他不會佔她便宜的,要她大可放心。
說什麼放心啦!她可是很希望他佔她的便宜,即使他不佔,可是她卻很想佔他的便宜呀!就像此刻,她多想偎進他溫暖的懷抱中,以抵抗那逼人的寒意,但剛被他那樣一說,現在是打死她都不會開口的。
她到底要抖到幾時呀?靖堯放棄入睡的努力,睜開眼睛,歎了口氣,伸臂一攬,將她帶進懷中,這才發現她全身冷得像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