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孟華
他望著她半晌。「既知道這場仗免不了,為何不讓他立刻死,反而還要拖至一個月呢?」他很清楚,一旦信王爺死的話,邢州軍就不可能會妄動。
荻蓮搖搖頭。「我不是沒想過,只是他畢竟是皇上的親叔叔,在還未定罪前,我們下手殺了他,可是犯了滔天大罪──雖然他死有餘辜;此外,我也是想給他機會,看他會不會在知道事跡敗露後,恍然悔悟,一個月內向皇上負荊請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給他解藥,讓他活下去。」
「他知道解藥的事嗎?」
「等我平安到了冀州後,我會寫信告訴他的,先讓他過幾天太平日吧!」她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道。
靖堯瞪著她半晌,然後他忍不住笑出來。
荻達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有什麼好笑呀?」可是他笑起來時,他的面容是如此溫柔,看起來不再那麼難以親近,也更教她怦然心動。
一個女子居然能定出這種不輸給男子的計策,實在太教人刮目相看,他笑著搖搖頭。「我這下覺得孔夫子說的話真是至理名言。」
她皺著眉頭。「他說什麼?」
「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他眼睛閃呀閃的。
她臉微微一紅,這話可真侮辱人,她不服地抬起頭。「是呀,多虧你們這些『先聖先賢』把咱們這些女人跟『小人』並提,既然小人與君子相對,那女人自然不能當君子,所以只有當小人嘍,你說是嗎?」
這話挑明了,既然女子只能當小人,那又何必管什麼聖者王道,遵守一切禮法、常理來行事呢?
靖堯啞口無言的瞪著她,再次被她的思維給震住,沒想到賢者之語居然也可以用這種角度來解說,而且讓人無從反駁,若是所有女人都這樣想的話,那天下豈不大亂,而最可怕的是,她們背後可都有天下人最尊崇的孔夫子之言做後盾。
向來冷靜的他,不禁動搖了,不光是原有的信念,還有他的心。
為了掩人耳目,荻蓮已經換回女裝了,雖然十足女子模樣,有著說不出的嬌美和秀麗,但那股散發在眉字間的英氣,卻牢牢吸引了他的視線,令他的心不斷湧起陣陣的微顫。
「我在想……」她在此時轉過頭,和他的視線相交,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突然之間忘了自己想要講什麼。
他們從來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好好看過彼此,一個是對其深深愛慕,所以總是帶著敬畏之情,另一個則是對其不以為意,總未正眼看過。
而今他們以完全嶄新的眼光注視對方,彷彿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為什麼從來都沒發現她竟是如此美麗動人?在她體內所燃燒的火焰,似乎可以將他冰封的感情融化。
他還是如此俊美迫人,她的心仍會因為他而急速鼓動,讓她忘了自己。
他們誰也無法移開視線。
「你想什麼?」他喃喃地問道。
「我……」她口乾舌燥,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伸出舌頭微微潤濕一下雙唇,試著從空白的腦袋瓜中擠出些許字句出來。「我在想……我們這一路上要怎麼稱呼?」
這小小的動作,帶給了他極大的反應,她的唇有若紅莓般,引人想一口吃進去,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鑽進他的腦袋中,讓他回歸現實,擰起眉頭。「我們是夫妻,這有什麼好問的?」
他不以為然的語氣迅速讓她從天上回到人間。
接下來,兩人皆靜默不語,各自陷入思緒中。
荻蓮站了起來走向馬匹,在地上拔了一把已幹掉的芒草,不怕鞋子濕,涉進淺水中,開始為馬匹擦拭,藉著這個動作,來撫平紊亂的思緒。
現在……該怎麼辦?
他們仍是夫妻?他仍是她的丈夫?
即使是又怎樣?
現在他們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才不得不相處在一起,合作處理事情,但事情處理完之後呢?
雖然現在明白了過去一年中,他之所以沒有常回家是因為一直四處奔波,為皇上效命,但──
她很害怕,她不想再過以前的生活,而且再經過了這一回,他應當已經明白,她完全不是他心中理想妻子的模樣,她的所作所為於世難容,這點她心中很清楚。
可是、可是,她是那麼想要跟他在一起,只有在見到他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喜悅、快樂,而這種感覺……是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只有在他身邊才會有的。
靖堯則一瞬也不瞬盯著荻蓮。
他是怎麼啦?他居然對一個女子產生了一種連自己都會駭異的情感,而那種情感到底是什麼?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嗎?
他想找到她的原因,不就是要她將那張休書給撕了,然後……他再休了她?
休妻原因?
光是她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笑柄,就足以休她個十次、八次,更別提她有多離經叛道、行為怪異,完全不能以常理衡量之,可以讓他休、休、休不完。
但是天下又有哪個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如此關心天下蒼生之事,見義勇為,會施迷香、下毒藥對付欲對朝廷不利之人?
而她也曾很符合他心目中的賢妻形象,雖然他從不承認;她曾將家理得井井有條,讓他無後顧之憂,而他從未珍惜過。
──小姐在戚家從不下廚的,可是為了你,她拜師學藝,硬是讓自己學會煮一手好菜,不過當那些心血擺在你眼前時,你看也不看,問也不問,就埋頭吃了,小姐忍不住問你好吃否,你卻嚴厲說道,飯桌上不可多言,有悖家法。
──小姐在後花園辟了個蓮池,是因為她曾聽人說,你喜愛蓮花,最擅畫荷,所以她不辭辛勞,硬是托人從娘家的蓮池中移花過來,蓮花是非常難種的,連土都要從原處移來,結果戚家蓮池毀了一大半,駱家後花園裡則蓮花簇簇,小姐不知邀了你多少次到後花園來看,結果來了嗎?沒有!你還是待在你的「覺夢書院」。
──小姐一向最討厭拿針刺繡,若她喜歡的話,宮家繡坊早就讓她繼承了,但她卻動手為你縫鞋子、縫披風,甚至為了趕在中秋節前給你,不惜熬了好幾個夜晚沒睡,弄的滿手是傷趕了出來,誰知你收也沒收,便叫人退了回來,你可知小姐有多傷心嗎?
──小姐為了一解對你的相思之苦!甚至繡了你的畫像,早晚看著,你可知她對你的深情?
從穎兒口中,聽到荻蓮為他做的每件事,就如他當時在繡坊中看到自己的繡畫像時一樣受到震動,心上隱隱發酸刺痛。
突然之間,他不再怪她為何會離他而去,是他傷得她太深,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但現在……
他原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她,對這個妻子的存在也總是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可是如今一想到她會離他遠去的念頭,卻讓他覺得非常難以忍受,連想都無法想。
在察覺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時,他莫名地覺得恐慌起來。該死!他駱靖堯何時變得如此懦弱?居然跟女人一樣婆婆媽媽起來,甚至被一個女人影響如此深。
該死!他迅速抹了一把臉,別再胡思亂想了!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主宰。
稍後,他們繼續騎馬往前奔馳,除了偶爾停下辨識路徑,途中他們並未交談。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盡量避開大城鎮,好不容易他們見到了一個村莊,此時天色已晚,所以他們便決定在那住下。
可是當他們到了莊裡,才發現莊內只住了一戶人家。
屋子裡住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她身後有兩個小孩子及一個又瞎又聾的老男人,那婦人見到他倆很是驚訝,尤其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女,霎時她還以為他倆是天仙下凡咧!只差沒跪下磕頭膜拜。
那位婦人自稱王氏,她夫婿上山去打獵,明天才會回來。
王氏很慇勤的招待他倆,還為他們收拾了一間乾淨房間,讓他們住下,並準備了熱水供他們淨身。
靖堯用沒受傷的手將熱水抬進來,將木桶注滿。「你先用吧!」說完後,他便走出房間。
她吃驚地愣在原地,他怎麼會如此體貼,會讓她先洗?她輕撫胸口,心跳得好快,她覺得好感動,這是他頭一次對她如此溫柔。
她飛快將身子洗淨,從頭到腳徹底洗了乾淨後才起身,衣服著好後,打開房門,意外地發現他居然正在幫那兩個小孩子修理玩具,雖然臉上並沒有帶著笑容,但那兩個小孩似乎一點都不怕他的冷臉,反而一臉崇拜望著他。
看到這一幕,她的胸口悶悶的好似被什麼堵住。
好奇怪,她以前總認為他是高高在上,冷傲孤絕,不易親近,但現在,她怎樣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有如此親和的一面,而且可以跟小孩子如此泰然的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