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路可可
「你待會兒要上台啊!」他的惡劣舉動氣得她火冒三丈,三寸黑色高跟鞋用力一跺。
「待會要表演的是我的喉嚨!」他回吼著,兇惡地看向吵得他心神不寧的人。
「你這種情緒能表演才怪。」她忍不住反駁。
「那就別演了!」古軍粗暴地扯開襯衫的上頭鈕扣,起身就要走人。
黎安娜迅速從古軍身後抱住他的腰,他剛才和唐文龍的對話,她都聽見了。她不知道歐陽玲是誰,卻明白他在意這個人。
「你這樣一走了之,陳女士會傷心的。」午睡時間的他,有問必答。她很清楚他回國的原因。
「她反正死了。」果決的詞語,像是毫無留戀。
嘴硬的傢伙。黎安娜將臉頰靠向他僵硬如石的後背,將他的腰摟得更緊。
「你心裡還記得陳女士,否則不會遵從她的遺言而回到台灣演出,你並不喜歡這裡。」
「對!我痛恨這個地方。我幹麼為一群附庸風雅的傢伙演唱?」他忿忿不平地大叫著,眼神卻茫然地看向前方。
活著,只是因為還不想死去。他是什麼樣的行屍走肉?
「因為這群附庸風雅的傢伙裡可能藏了一個未來的古軍。你們每一場都招待了育幼院和家境清寒的孩子,不是嗎?如果像我這種聽過無數演唱會的人,都會為你的聲音所感動了,和你有著同樣處境的孩子們難道不會更心有慼慼焉嗎?」倜儻的花花公子面具下,他是個憂鬱的任性天才。
「他們不懂的……」他嘎啞地說道。
「他們懂,你當時有過的心情,他們統統會懂。」
「那你又懂了什麼?」
「關於你,我懂得真的不多。」黎安娜把臉龐整個埋到他的後背裡,悶悶出聲說道:「我怕懂得太多。」
她也許希望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她不會讓自己傷痕纍纍。
「既然怕懂得太多,就不該待在這裡。」他低頭看著身前她絞成麻花似的十指,百味雜陳。
「走的了,早走了。」
她的話像一聲歎息,飄散在空中。古軍理智卻無法阻止自己將她擁到身前。
一身露肩黑絲禮服的她,讓人驚艷。她眼中來不及掩藏的情感,卻讓他心痛。
「你想要我說什麼?」他挑起她的下顎,凝視著她。
「什麼都別說。」她馬上搖頭,佯裝出輕鬆的表情。
他若不想動情,她也不要強求。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愛情她不要。
「不要用你那套花花公子的吻技來唬嚨我。」她的指尖輕點了下他的唇。「你只需要知道我有多珍惜能和你同台的機會。我可不是隨便鋒芒外露的人,現在卻為了你每天被媒體追逐,還要不時應付你陰晴不定的脾氣及唐文龍的唇槍舌戰,然後你現在還要拒唱……」她嬌俏地瞠大了眼,粉拳捶著他的胸口。「我好苦命噢!」
古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佯裝出的開朗,他捧住她的臉頰,在她屏氣凝神時,他的唇印上她的額間,像一聲輕輕落下的「謝謝」。
她和唐文龍不同,唐文龍會縱容他的怒氣,她卻不然。
她是對的,他不該肆無忌憚地離開。
「演出前我向來安靜。」他把她推到地化妝鏡前,不再多言。
「那你安靜好了,我負責說話。」她剝了顆薄荷糖放到嘴裡,準備為自己上妝。「別板著臉,好像很緊張的樣子,台灣觀眾很容易取悅,這些通俗曲目對你而言,輕而易舉。」
「你今天會是個海盜還是英國公爵?」她打開粉底時,突如其來一問。
「你說呢?」他知道她指的是他的演唱風格。
「為什麼不試著把你的情緒發洩在歌聲中?每回演唱都是算計過後的完美九十分,不無聊嗎?為什麼不乾脆用你的真實面目拿到滿分?」她將粉底在臉上拭勻,成功遮住頰邊的紅暈。「如果你沒有在那天的「古典巨星演唱會」上掀下面具,我們怎麼會有機會遇見?」
第五章
黎安娜激動地看著古軍,發誓她再也不能喜歡他更多了!
他的演出無懈可擊!
如果她這輩子只能聆聽一場演唱會,那麼她的選擇就是古軍!
古軍拿起手巾拭唇,目光沒有停留在掌聲如雷的觀眾身上他看著她。
她臉上掩不住的狂喜、她眼中激動的淚光,比台下成千上萬的讚美更讓他醺醺然。
她的感動甚於他的千百倍,可他因為這樣的她而感動。或許他仍然無法去愛一個女人,但是,他會記得她,記得這個澎湃的夜晚!
結束了!
一場他出道至今,最縱情也最出色的演出。
古軍環顧著台下起立喝采的觀眾,第一次打破了面無表情的慣例——他揚起唇角,朝他們露出笑容。
掌聲於是更加瘋狂。
古軍彎身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紳士禮,看過他演出的人,都知道那代表了他即將退場,他的演出向來沒有安可。
「安可!安可!安可、安可、安可、安可——」
此時,捨不得他退場的樂迷們,不顧一切地狂喊出聲。
古軍朝黎安娜一頷首,暗示她收起琴譜起身與他一併退場。
她站起身,仍然用她泛著粉紅的臉孔崇拜地看著他。然後,她輕啟朱唇道:「安可!」
古軍挑起眉,以為自己的聽覺出了差錯。
「安可!」黎安娜清脆的嗓音,清清楚楚地帶領著台下群眾要求著他的回應。
「胡鬧。」古軍濃直的眉微蹙,他低聲喝道。
「不是胡鬧,是興奮得快瘋了,沒有人希望今晚就此結束,對不對?」她朝著台下問道。
「對!」巨大聲浪讓舞台亦為之震動。
「我從不唱安可曲。」
古軍對著台下說話——又一個「第一次」。
「為什麼?」她大聲問道,閃亮的大眼渴望地看著他。
「因為最好的已經呈現在表演中,最後一曲的收尾也代表了我情緒的終結,狗尾續貂是無意義的事。」
古軍的話,冷水一樣澆熄了泰半歌迷的熱情。
「可是掌聲那麼熱烈,我們的心情都還這麼慷慨激昂。」她失望地抿著唇,楚楚可憐地凝望著他。
「有一部分的掌聲屬於你。」
古軍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推到身前,讓眾人高漲的情緒順水推舟。「她是不是今晚最成功的演奏者?」
掌聲和口哨聲,讓黎安娜又驚又喜地紅了雙頰。
古軍低俯下身,依著西洋禮節在她的兩頓落下了蜻蜓點水似的吻。
「安可曲就交給你吧!」他在她耳畔說道。
頎長身影在數千人的注目之下,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黎安娜站在舞台中央,與台下群眾面面相靦。她不是害羞的人,也就順著她現在的心情,巧笑嫣然地笑了出聲。
「很遺憾,那個固執的人不肯演唱安可曲。但是,我想這絕對不影響我們對他的愛。至少,我現在還是很想撲上去給他一個吻,大聲說出:「我愛古軍」。」
正跨入後台的古軍,聞言一僵,不自覺地回頭看著正在聚光燈下發亮的地。
「我想獻給他一首曲子,當作今天完美的收尾,同時也謝謝你們陪我度過了這麼棒的夜晚。」
他聽見歡樂的吆喝聲,而後在數秒鐘屏氣凝神的靜寂之後,顧爾德的「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開始流瀉而出。
他不知道她如何得知這是他最鍾愛的曲子,或者這一切只是巧合?
古軍站在原地,無法跨出腳步離開。
「古軍。」唐文龍輕拍了下他的肩,眉眼間有著擔心的愁緒。
「什麼事?」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仍在聆聽著她奏出的音符。
「歐陽玲走了。」唐文龍低聲說道。
古軍全身一震,十指陡然緊握成拳。
心臟被一雙無名手緊緊掐住,血管內壁全被擠出指縫,刨心的痛苦在瞬間蔓延全身。
「她……什麼時候走的?」他踉蹌地後退一步,埃著牆壁不讓自己身軀搖晃。
「你唱最後一曲的時候。」唐文龍快手將他扶人休息室,擔心地看著他青白的臉孔。
古軍沈坐在沙發間,征愣地望著自己止不住顫抖的大掌。
死亡,就代表了結束嗎?那他心中的那些永遠結不了痂的傷口,該怎麼處理?
用他對一個死人的恨,來治療自己嗎?
「她的遺言是向你說「對不起」。」唐文龍默然地站在一旁。
「對不起……去她的對不起!」古軍淬然把臉龐埋入大掌之間,負傷的低嚎顯得模模糊糊。「她毀了我一輩子!一句「對不起」算什麼!」
「哇!你都不知道外頭的掌聲……」黎安娜和她嬌脆的笑聲一塊兒飛奔進休息室裡。
「發生什麼事了?」她打住了話,喜悅早被他此時的模樣嚇得煙消雲散。
唐文龍用眼神暗示她安靜,她卻自顧自地坐在古軍的身邊,自動自發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你不舒服嗎?」她柔聲問道。
古軍抬起泛著血絲的闔瞳怒視著她。「滾開!」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特別是她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