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路可可
古軍倚在窗邊,漫不經心地看著十五樓外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
所有的城市都一樣,沒有一個地方能讓他的心有歸屬感。
所以,他討厭孤單一人的無聲時刻,那讓他覺得自己其實並不存在……
「五點到場哪來得及?我還要整理頭髮、還要化妝、還要整理一下樂譜……」她哇哇大叫地從洗手間飛奔了出來,提起她事先準備的小行李袋往門口沖。
「所以我說我不喜歡午睡,浪費時間又會耽擱時間。現在可好了,我居然要蓬頭垢面上舞台!」
她的聲音填滿了室內的沈靜,他回頭看她,心悄然一揪。
她的生氣蓬勃讓某個「地方」不再那麼寂寞。
他真的還沒打算在他的感情溫室裡只栽種她這朵奇花,可她卻總是在某些地需要陪伴的時刻成為最好的一個陪伴者。
巧合嗎?緣分嗎?古軍盯著她,卻愕然發現自己竟有一段時間不曾碰過女人了。
他蹙起眉,任由她拉著他的大掌往門口疾走。
「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快走啊!你的東西呢?」黎安娜回頭嗔他一眼。
「唐文龍會替我準備好一切。」他的情緒收斂得極好,只是不曾挪開在她臉上的視線。
「那你至少不要遲到啊!台灣的塞車是完全不分時間、地點的。」
她放開他的手,踩上她踢在客廳沙發邊的高跟鞋。
「快快快,我們快到會場!」
她抬頭催促著,手掌卻在下」刻被他緊緊握住。
「你……為什麼留在台灣?」話,沒有預警地從他的口中吐出。
「我的家人、朋友在這裡啊!」被他碰觸的肌膚傳來他炙人的溫度,她努力用最正常的語調回答他。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不離開台灣發展?」他的臉龐朝她逼近。他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他還沒有準備好付出啊!
「對啊……沒有什麼成就比家人朋友更能讓我感到快樂,我幹麼捨近求遠、遠渡他鄉?」她驀地打住了話,因為他的眼神在一瞬之間由火變成冰。
黎安娜眨了下眼,他卻已若無其事地獲著她的腰往電梯走去。是錯覺吧!
「真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時間問題?你根本不需要那些一造型、化妝,你即便是蓬頭垢面也依然是個美女。」
古軍很快轉變了話題,彷彿他不曾動念想叫她與自己一塊兒離開。
他放開她,按下電梯鈕,斜倚在大理石牆面垂眸低看她。
黎安娜咬住唇,眉心微擰地回望著他,他的情緒轉折總是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他是看著地——和剛才一樣地看著她——可那雙俊美的眼裡沒有正常人的該有的情緒。
疏離感突如其來地瀰漫在兩人之間,她輕咳了兩聲,不安地打破沉默。「今晚是我重新復出的第一戰,我希望可以讓大家目瞪口呆、目不轉睛,也是人之常情嘛……」
「親愛的,今晚的主角不是你。」他打斷她的話,笑意冷冷的。
「等著吧!哪天我一定會在舞台上喧賓奪主,讓所有人忘了你是誰。」她抬起美麗下顎,不服輸地看著他。
「我期待那一天。」古軍嘲諷地說道,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裡。
「惡劣男人!」她跟著走入電梯。
電梯快速地往下降——17、16、15、14……
「一個星期之後,你就不在台灣了。」她看著下降的樓層數字,喃喃低語著。
「別說了。」他煩躁地粗吼出聲。
〔今晚、明後天共三場的演唱會、加上一場與青少年的表演性對談。我還可以和你合作四次,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咬著唇微笑著,心卻酸惻惻的。
離別,還是適合放在心裡吧。說出口,好感傷哪!
「閉嘴。」他黝深的眸兇惡地瞪著她,一臉狂野的鬍髯,更彰顯了他的怒氣。
「可是我想說話啊……」黎安娜轉身看著鏡子裡那不羈的身影,她舉起手落在鏡子上,輕撫著……他的臉龐。
「我不是老是這麼容易傷感的人喔,只是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的。不是說我對你多有興趣啦……搞不好就是因為你老是把我當成一個負責彈奏樂器的夥伴,我身為女人的自尊大受打擊,所以才會覺得在我還沒有扳回一城之前,就要和你說再見了,有點不是滋味……」
她閉上嘴,看著他漠然的側臉,暗暗發誓要改掉自己心情不好時愛說話的壞習慣。
幸好,他沒有奚落她。
「電梯到了,走吧。」黎安娜深吸了口氣,踮起腳尖在鏡中他的唇印上一個紅印。「謝謝你讓我的琴藝變得更好!」
古軍置在身側的拳頭早已青筋畢露,卻沒有捉住她翩然離開的身影。
想告訴她,他不曾讓誰陪他入睡過……
想告訴她,把心放到別人手上,是太冒險的事。
想告訴她許多許多,可她並不願離開台灣啊……
想告訴她的話,他都說不出口,所以——
無言地疾步上前,與她並肩走出飯店大門。
***
「你們在做什麼!一定要趕在我心臟病發作前的最後一刻才到嗎?」唐文龍臉色鐵青地朝著古軍大吼著。
古軍不為所動地走進更衣室,換上嶄新的白襯衫。
「放心,你會活得好好的。」古軍在更衣室內說道。
唐文龍感動地看著更衣室,以為自己的辛勞終於換得他掏心挖肺的話語了。
「你不用那麼高興,你會活很久的原因和我一樣——禍害遺千年嘛!」黎安娜笑嘻嘻地走到唐文龍身邊,抱著她的禮服等待古軍更衣完畢。
努力「快樂」,她就快樂的!忘記畢竟不是那麼難的事吧……
唐文龍看著她,不是滋味了。「遲到還敢嘻皮笑臉。」
「遲到是他的錯,他睡太久了。」她一直覺得唐文龍是個有趣的人,雖然兩人的交情目前是建立在鬥嘴之上。
「你們……」唐文龍瞠大了眼。
「睡在一起。」黎安娜心情大好地逗著唐文龍。娃娃臉的他還真像古軍的媽。
古軍推開更衣室的門,鮮少在演唱會前露出笑意的他,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她選擇了「平常」態度來面對這最後幾天。這樣也好,反正,他不擅於離別。
「你們睡在一起!」唐文龍抓住古軍的手臂,神色震驚。
「純粹午間休息。」古軍拉了下衣領,結實體格將一件敞領、寬袖的襯衫撐得有型有款。
「不可能。」唐文龍洩氣地垂下肩,他認識古軍十年,是最清楚他作風的人。
「連唐文龍都不相信你,你到底欠了多少感情債?」黎安娜半認真地問道。
「多不勝數。」他不甚認真地回答道——如果沒有放「心」的行為能稱為感情的話。
「好險我向來堅貞不二。」她放心拍拍自己的胸口。
「你必須對誰堅貞?」古軍皺眉問道。
「對我自己的標準。」黎安娜俏皮地一聳肩,拎著她的禮服,衝入更衣室。
「不說了,我要去變身了。」
古軍的目光隨著她移動,唐文龍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喜歡她?」唐文龍問道。
黎安娜拉開塑膠衣套的手顫抖了下,更衣室是休息室內以帆布隔開的一隅,沒有什麼隔音效果可言。
「下星期要回國了,不是嗎?」古軍冷靜地說道。
黎安娜咬住唇,沒讓自己痛苦的低嗚逸出口。她就不值得他花些時間爭取嗎?
討厭的古軍!
「可是你明明……」唐文龍的手機鈴響打斷他追問的意圖。
「我是唐文龍……我知道……他已經知道這件消息,可我們沒有義務去看她。」唐文龍眉頭皺了起來,看向臉色已轉成鐵青的古軍。「我會再轉告古軍一次,去不去的決定權則在他……我們今晚有演唱會,請你不要再打來干擾我們的演出了。再見。」
古軍踹開一把擋在他面前的椅子,砰然巨響在休息室迴響著。
〔又是那女人的秘書?她又想幹什麼!」古軍的眼眸發出獸性噬人的寒光。
「歐陽玲快不行了,她的秘書希望你能去見她最後一面。」
「我不會去的。」頸間的血管因為咬牙切齒而緊繃著。
「沒人勉強你的。但是,如果去見她,可以把你的過去完結,那麼有何不好?」
「除非我死了,否則那些回憶永遠不會被遺忘!」
十五歲的他,曾經被歐陽玲不正常的慾望所驚。逃離她之後,他其實痛恨每一次性愛,卻無法克制強烈的肉體需要,於是他極度唾棄自己但又無法自拔。
「過去會過去的。」唐文龍安慰著他。
古軍看著他唯一的朋友,他扯動了下嘴角。「讓我安靜一下吧。」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唐文龍拍拍他的肩,走出休息室。
古軍看著鏡中的自己,霍地一拳打上鏡子!
黎安娜從更衣間出來時,就是他自戕的這一幕。
「你做什麼?!〕
她著急地握住他紅腫的指節,立刻打開冰箱拿出冷飲沁上他的手掌。
「走開!」他反掌拿起飲料,往垃圾桶一丟。「我沒事!你少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