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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駱沁

    「皇上和皇后怎麼了?」周夫人好奇問道。

    「婦道人家別問那麼多。」周青彥笑著輕斥,不願將這樁皇室私密透出。「用膳吧。」

    他的婚事是年輕時尊長所訂的,可不也是兩人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皇上到底在堅持些什麼呢?周青彥搖搖頭,起身走到妻子面前,軌起她的手將她扶起,往內室走去。

    陽光映照著這間塵封的廂房,卻依然溫暖不了因少了人氣而顯得冷清的感覺。

    但普照大地的日焰似乎不死心,執意要將日暖撒遍每個角落,一絲日光穿透了紙門上破損的洞,將光明帶進黑暗的廂房之中。

    再微弱的光線下,可看到一些孩童的玩具,那散亂的情形好似玩的人只是暫時離開;桌上擺著一本攤開的百家姓,被紙鎮壓著的那頁泛黃斑剝,距離末頁只剩下寥寥數頁,看來這間廂房的主人已快將百家姓讀完了。房內所有物品都蒙上一層灰,細塵的士味在空氣中瀰漫。

    方才光亮下還空無一人的房間,此時卻突然多了一個人影,閻聿俊拔的身影筆直地站在榻前。閻聿盯著那依然保有被褥枕蟄的床榻好半晌,才挪步往外室走去。他足下輕悄,動作流暢不見遲滯,雖然空間佈滿灰塵,卻沾染不上他的身子。

    他走到外室的書櫃前,將最上層的那本「論語」輕輕一堆,後方傳來難以察覺的轉軸聲。他轉身朝身後的牆走去,掀起牆上的一幅山水名畫,一道幽暗的秘道赫然出現眼前。

    矮身走進,如炬的瞳眸在黑暗中閃耀,即使視線不明,閻聿行走的速度卻完全沒有遲滯。甬道盡頭豁然開朗,日竺間和外面布塵景象完全迥異的密室,高熾的燭火帶來滿室光明,牆上垂掛大幅的士軒手繪牛皮版圖,桌案上有成疊的書冊放置。

    整個密室雖沒有窗戶,空氣卻不見絲毫窒悶,因為牆角的氣孔已帶動了整個氣息,即使悶熱如夏、嚴寒如冬,這裡依然溫度宜人。

    閻聿走到桌前坐下,此時信道外的入口已緩緩閉合。周丞相一直以為他到這間廂房是為了緬懷過往,卻不知道這裡面的玄機。這裡是他用來思考事情的地方,所有的改革計劃都在這裡想出。

    在經歷了身為人質的那一段歲月後,他早已不懂得什麼叫回憶了。為了提防會不會被折磨至死,這二十年他甚至不曾真正入睡過,這樣的他,又怎懂得緬懷?閻聿往椅背躺去,面無表情的俊容染上難以察覺的肅殺。

    初到獨先國的他,個性是如何他已經記不得了。一個五歲男孩會有什麼個性?最多不過是天資聰穎了些,還帶著被人嬌寵的皇室氣息。但是在獨先國皇室太子的手上,他像個玩具,除了就寢外,不管太子去哪裡,他就得跟到哪裡。雖然這讓他有機會習得兵法、武功、知識,卻也是他苦難的開始。

    當太子資質駑鈍而被太傅斥責時,他首當其衝成為洩怒的對象;練武時鏢靶無法立起,他立刻成為活動目標。兼之鄰國習性好大喜功、野蠻惡狠,他幾次被對方太子折磨得只剩下一絲氣息,徘徊在生死邊緣,只能憑著自己的意志力,咬緊牙關撐了過來。

    年紀稍長,他開始懂得內斂,打不吭聲的反應最容易澆熄一個人的火氣。兼之習武越久,對方太子遠因基礎不佳而硬記心法時,他已自我摸索到了另一境界,因此加諸在他身上的攻擊已不足為懼了。

    然而,早先留在他身上的疤痕,卻是完全無法抹去。在洞房花燭夜那天他沒有除去衣物,想藉此羞辱她是原因之一,不想讓她看見身上佈滿猙獰的傷痕,是另一個隱藏在心頭的最大因素。

    他不願將這些無法抹去的傷痕示人,藉以展現他能熬過這二十年有多麼偉大,他只把那段夢魘化為教訓,時刻提醒自己無情,將個性中世襲的溫和拔除,否則他就將步上父皇的後塵,只能眼睜睜見著國家被毀而無能為力。

    忽地,那張柔美的容顏躍入腦中,讓猝不及防的他狠狠一震。為何他對罘人都能堅持的原則,可一面對她竟輕易地不攻自破?閻聿輕撫額角,柔和了冷冽線條的是不曾在他人面前顯露的迷亂情緒。

    這三個月,即使是忙得不可開交,他依然得用「強迫」的方式,才能按捺下自己想去見她的衝動。對她的成見起於她的身份,不想憑借夌嵐的傲氣讓他不願接受這樁婚姻,因為這樣會讓他有夫憑妻貴的無能感。士軒是他的國家,他要自己將它治理成功,絕不容許有外人插手。

    將她遺棄的這段期間,信奉「夫君至上」教條的她,怕是一絲怒氣也無吧!這樣的妻子,該是眾人所渴求的,不吵不鬧、柔順依人,但為何卻讓他如此憤怒?

    閻聿握緊了拳,極力克制那股想要捶上桌面的衝動。因為這樣的對比過於明顯,他因見不到她而心神不定,而她卻完全沒有影響,她的不吵不鬧該是源於她對他的不在意吧!

    看著因指甲刺入掌肉而留下的印痕,閻聿自嘲地冷冷一笑,鬆開了掌握。她的柔美攫走了他原該剛硬無情的心,而她的順從卻又賤酷無情地給予他狠狠一擊。若是除去她菱風公主的身份,或許他就不須如此掙扎了。他可以不用有所顧忌,堂而皇之誘引出她不曾被勾起的感情,讓她對夫君的定義,不再只是順從……突然,閻聿全身緊繃,原本游離的意志再瞬間凝聚,方纔的困擾已不復見,呈現臉上的是無懈可擊的精銳神情。

    外頭有人闖入!墨邃的眸子微瞇,閃過一絲驚狠,他身影一晃,再搖晃的燭火映照中,密室內已空無一人。

    一臉猶豫不決的裴珞站在門前,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咬了咬下唇,終於將手放置門板上,輕輕推門而入。

    閻舲純今天心血來潮說要找她玩躲貓貓,她找遍了整個後宮都找不到人,尋找間,她來到了這個從未踏入的地方。

    雀喜曾對她提過,說這裡是皇上小時候居住的寢宮,自從皇上被送到獨先國後,先皇就下令列為禁地,不准人進入。雖然這裡看起來是荒蕪失整,但卻聽說皇上常常到這裡來,只不過一切都是聽說,誰也不敢確定傳言的真偽。

    禁地!憶起雀喜所言的裴珞原想轉頭就走,但心中倏地的念頭又讓她停下了腳步。

    閻舲純向來不管什麼規定禁令的,在她遍尋不著的情況下,舲純躲到這裡的可能性極大。

    雖然她是這麼告訴自己,會踏進這個禁地純粹為了找出舲純,但心靈深處有另一股聲音在吶喊,卻被她刻意掩沒,其實,促使她鼓起勇氣踏入的,是由雀喜口中得知的那段不確定的傳聞──這是皇上幼時的寢宮……皇上常常到這裡來……她想看看他小時候生長的地方,想接觸他所擁有的一事一物,甚至還抱著一絲希冀,盼望或許能見他一面……這個念頭讓她臉一紅,她的矜持到哪去了?居然為了一段以訛傳訛的流言就忘了該遵守的禮教?裴珞搖搖頭,捉回放肆的心神,強迫自己把動機定正──她是為了舲純才踏進這裡的。

    還是趕緊把舲純找出,離開這個地方吧!裴珞小心翼翼地走,深恐在視線不佳的狀況下碰倒了東西。

    「舲純,別玩了,快出來。」裴珞輕喚,美眸微瞇,努力辨視裡頭的擺設,企圖找出那個嬌小的身影,灰塵的味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再度喊出的聲音微微帶著鼻音。

    「舲純,再不出來我就要把你丟在這兒了。」

    「舲純是誰?」突然一句語音低沉的問話在她身後響起,近得像貼著她的耳旁低語。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裴珞嚇了一跳,急忙旋身後退,沒有注意到地上的矮凳,被絆了一腳往後跌坐,慌亂間手本能地想扒住一些東西來維持平衡,卻一把將年久失修的床幔扯下,陳積的灰塵頓時漫天飛舞,失去憑借的她地無可避免地往身後床榻躺去。

    閻聿才剛剛走出密道就看到她出現眼前,三個月不見,他發覺自己更無法從她的柔美中逃脫,隱忍的渴望讓他幾乎想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她擁入懷中,但他最終仍強壓下邯股衝動,故作冷眼地看她在榻上掙扎。

    「我不知道你在這裡。」纏手的床幔和飛揚的灰塵讓裴珞狼狽不已,好不容易將床幔從身上取下,她急忙起身,垂首斂目地輕道,眼角還掛著因咳嗽而引起的淚珠。

    「沒人跟你說過這裡不准進入嗎?」閻聿走到她面前,伸指在她肩處輕輕一堆,這個舉動看似隨意卻隱含內力,完全沒有招架能力的裴珞又跌坐回怖滿灰塵的榻上。

    「我以為……」裴珞低頭要開口解釋,卻被他打斷。

    「抬頭看我,說。」閻聿挑起她的下頷,指腹在她柔嫩的肌胃上摩挲,語氣柔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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