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駱沁
這麼平常的畫面,卻讓她看得呆怔。
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和娘,還來不及下山過過這種生活,就天人永隔。殷水浣輕含著下唇,不讓濕潤的淚盈眶。
以前一心只想復仇的她,進了宮才知道,下達皇旨的人,是皇太后的父親,一切與她刻在心頭那三名仇人完全無關。
理智與恨意在心頭掙扎,她知道他們無辜,個性裡的心慈手軟,更是讓她經常捫心自問。當理智教她就此放手時,一想起爹娘亦同等無辜的面容,恨意又凌駕一切,喚她把所有過錯往黑曜他們身上推。
跟在黑曜身旁,是幸或不幸,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他深沈的眸中,她沈淪了,理智證明他的無辜,而恨意被愛戀削減,取而代之的日漸增強的情感,她發覺,她隨身的匕首,越來越難以出鞘。
儘管她背棄傳統,一心只想復仇,但或許,她依然是個跳脫不開傳統的女子。她不由自主地交出自己的心,交給佔有她身子的人。她怕這樣的自己,遺忘了弒親之仇,沈迷於男女歡愛中……殷水浣將下唇咬得泛白,內心的天人交戰,將她折磨得疲憊不已。
突然,一陣慌亂從街角傳來,像潮水似地,人群與聲浪迅速向外擴散。吵雜聲勾起了殷水浣沈離的心,她擰眉望去,看到一匹發了狂的馬兒正失控地朝這裡奔來。原本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霎時讓出了一條道路。
小販們為了守護商品將攤子一收立刻四竄,怕被馬踢毀了賣下了多少銀兩,那名買布的婦人見狀亦拉著女兒躲避,卻被爭相走避的人沖離,女孩被撞倒路中扭了足踝,站不起來,眾人急著往街邊躲,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而被擋在人群之中的母親只能焦急大喊,束手無策。
那匹馬正往著那個女孩直直奔去?殷水浣一驚,無暇多想,即刻朝那名女孩的方向疾掠,企圖以那粗淺的輕功底子搶救。然而狂竄的人群無眼,她的輕功完全施展不開,眼見馬與女孩的距離越來越近,焦急的她被人一撞,反而跌跪在地。
「你該死的在做什麼?想去送死嗎?!」
她的手被人一托,撲倒的勢子化解。黑曜暴怒的低沈嗓音在耳畔響起,話裡怒焰高張,但在這片嘈雜聲中聽在耳裡卻宛如天籟。
「別管我,快去救那個女孩啊……」她顧不得他語裡的憤怒,甚至來不及起身,急忙捉緊了黑曜的雙臂促道,然而語音未歇,他懷中那對驚懼交加的眼,讓她驀地一怔!
那個女孩,已安然地靠在黑曜的臂彎,眼中蓄著淚,差點葬身馬蹄的驚嚇讓她一時間忘了哭。那名婦人努力排開人群,搶近身來不住躬身道謝,母女倆相擁而泣。街上在一片松氣聲後,又回復到方才熱鬧的局面。
殷水浣呆怔地任由黑曜將她拉起,視線瞥過那對母女,又掃過街中那匹軟倒在地的馬,在她跌倒這段短短的時間內,他竟然能將馬匹點倒,救下女孩,還來得及扶她起身。
不自量力!黑曜眸中怒火高熾,她不僅將不自量力用在刺殺他的事上,更用在一切衡量上!她那蹩腳的輕功,如何能保她安然無恙?就算及時趕到那女孩身旁,憑她那柔弱的力量,也來不及帶著女孩逃離。要不是她被人群撞倒,怕此時他只能二擇其一而救了。
「謝謝你救了她!」殷水浣不由得輕顫,要不是他的出現,怕那女孩已魂歸離恨天。
「該謝我的人不是你!」黑曜刻意冷道。她將仁慈用在陌生人身上,如此奮不顧身,對他卻執意刺殺?這樣的想法,讓他臉色一沈。
儘管神色不悅,在發現她抖得厲害時,還是伸手將她的雙掌斂入執握。
這突來的柔情舉動,讓兩人渾身一震。殷水浣瑟縮了一下,微微掙著,他卻反而收緊力道,不許她抽離。人聲彷彿遠離了般,只有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不懂他的心,殷水浣只能任由他的掌熱灼紅了臉。
「水浣,你怎麼會在這兒?」一聲粗豪的叫聲劃破迷障,清晰地傳入耳裡。
殷水浣回頭,那熱切的笑臉綻露眼前,讓她打從腳底發涼。在這最不適當的時候,不該出現的人卻出現了。
「趙叔……」那叫喚聲,帶著猶疑與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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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家裡簡陋,沒什麼好招待的,將就將就吧!」熱切的招呼聲在水酒上桌後,豪爽地自趙三康嘴裡嚷了出來。
「趙大哥不用客氣。」黑曜微笑道,坐在粗糙木椅上的他,完全沒有嫌棄之色,一臉的泰然自若。
在場唯一不安的,是那陪坐一旁的殷水浣。她的情緒,由那又惱又慌的眼眸可見一斑。
當她回頭看見趙三康時,整個人當場愣在那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心裡的驚慌,在趙三康開口時提升到最高點。
「怎麼皇上那麼好心,讓你在這時候放假啊?」趙三康笑道,他才交了班,回家時順道上市場買了點東西,沒想到就遇著了水浣。
「我現在還在工作的,趙叔。」殷水浣心一凜,深恐認不出黑曜的趙三康會脫口而出什麼驚人之語,得罪黑曜惹來殺身之禍。
但因黑曜在側而不敢言明,只能用暗示的口吻警惕,卻忘了趙三康那粗豪漢子哪想得到這點,依然毫不掩飾地喳呼著。
「那天我就去找女官談啦,說如果她再不幫你留意一下,我就要直接告到皇帝那裡去。為了服侍他讓咱們水浣誤了青春,非得讓皇上娶了咱們水浣不可,以示負責!」趙三康眼睛繞著黑曜瞧,咧起了滿意的笑。「嘿嘿,可沒想到女官竟會幫你找了個這麼好的對象,也省了趙叔去找皇上理論啦!」
在皇宮外圍當侍衛的他是沒有機會見到黑曜的,就算黑曜站在他面前,任他細細打量,他也絕對認不出來他直嚷著要找他理論的當今夌嵐君主,就是眼前的卓然男子。
看了站在水浣身邊的男子一眼。挺不錯的啊!一臉的相貌堂堂,氣質高貴,趙三康滿意地點點頭,而黑曜和水浣兩手交握的親密態度更讓他笑瞇了眼。看來,實現殷大哥願望的日子已指日可待羅!
「趙叔!」殷水浣大喊,趙三康的話讓她嚇出一身冷汗。這私下開皇上玩笑的話,聽在黑曜耳裡會化成如何的不敬之詞?還有那語意裡的調侃,讓她驚慌之餘亦不禁臉紅,天曉得黑曜聽了會作何感想?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黑曜的表情。
黑曜微微勾起嘴角,對於眼前這名中年男子與水浣的關係興致高昂,對於那誇張的說法並不以為忤。看來,這一次出宮是大有斬獲了。
娶了水浣?這樣的說法竟讓他隱隱感到有趣。
「來,到趙叔家去,正巧趙叔剛買了一斤豬肉,待會兒叫趙嬸弄酒糟肉給你補一補!這位官爺,你說好不?」黑曜的器宇非凡,讓趙三康直覺他的身份絕非尋常百姓,以為是朝中官員。趙三康熱絡地邀請著,難得見到水浣和她的對象,不招呼回家去多看兩眼怎成?
「趙叔,我還得回宮……」將黑曜帶回趙家,不啻是自掘墳墓。殷水浣急忙推卻,卻被黑曜打斷了話。
「無妨,就叨擾趙大哥了。」黑曜伸手阻下了殷水浣的推卻之詞,優雅一揖,那雙黑眸,懷著詭譎地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她心裡發毛,直至現在,大夥兒圍坐桌旁,那股感覺還未曾褪去。他沒有反駁趙三康的誤會,反而更紆尊降貴地接受了趙三康的邀請來到這個平常簡陋的百姓住所。他,到底懷著什麼心思?
不是她多慮,而是趙三康家中藏了太多屬於她身世的線索,讓她不得不小心。要是黑曜存心找出她的同黨,嫌疑最重的趙三康絕對逃不掉這個罪名!
「水浣,不去給你爹娘上炷香?你這麼久沒來,殷大哥和殷大嫂一定想念得緊了。」見水浣一進門就呆坐椅上魂不守舍,趙三康不禁開口提醒。殷雷夫婦處決後,牌位就讓他供在神桌之上,以往水浣進門的第一件事都是到牌位前上香的,怎麼今天連這檔事兒都給忘了?
「殷?」黑曜鷹眼微瞇,他可沒漏聽了這個怪異之處。嘴角微揚,起身開口說道:「我陪你去上炷香。」
「不,不要!」殷水浣驚慌地站起,這突然的舉動嚇了趙三康一跳。意識到自己失態,她連忙故作鎮定,裝作沒事人樣地低低開口。「我自己去就好了。」
「不順便讓你爹娘看看你的婚配,好讓他們安心安心?」趙三康熱心地說。
趙叔的無知熱情讓她不知該怎麼說。殷水浣低頭,臉上儘是為難。
「趙大哥,小弟先失陪了。」黑曜走至她的身後,朝趙三康露出微笑,手卻悄悄地置於她的腰際,帶著不容反抗的壓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