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駱沁
「皇上?」那名侍衛長惶愕地抬頭。
「你先下去吧,從寅時僵至卯時,這段時間也夠你受的。」黑曜振袖一揮,示意他先行退下。「宣令下去,不准將這件事傳出。」
「是,臣領旨,謝皇上。」侍衛長喜出望外,躬身退下。
方才因怕被怒火波及而一直低首的眾大臣們,直至此時才敢抬頭,只見龍椅上端坐的,又是平日器宇軒昂的俊偉男子,鬆了口氣的歎息聲小小地在議事堂裡此起彼落。
也難怪皇上會那麼生氣,按照夌嵐傳承律例,新王登基,需由太上皇從旁輔佐至少一個月以上才可全權操控大局,而如今皇上才剛繼位,就慘遭太上皇拋棄。但,他們唯一沒料到的,黑曜狂燃的怒火不光只為了黑韶不告而別,讓他最不能接受的,是黑韶竟然用藥陷害他!不過,這一點,可不是階下那些大臣可以領略的。
就算皇上能力再強,面對繁雜的國事,也會應接不暇啊!一些守舊的大臣們紛紛搖頭,對於黑曜獨撐大局的未來並不看好。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內,懷有這些消極看法的大臣們完全改觀。
曾深入民間訪查多時的黑曜提出許多精闢的意見,發佈多項改革命令,並將內閣大臣做了一番大調動,此舉引起眾人嘩然,卻不得不心悅誠服,因為黑曜將人才適得其所的安排,完全再恰當不過。
於是,夌嵐國另一個新的局面,在前任帝王攜妻潛逃逍遙後,開始蓬勃發展,而黑曜的能力也隨著國勢的日漸強盛而不脛而走。
第二章
九年前
深山林間,有座小小的木屋默默矗立著,屋前有畦田地,初發的嫩芽在微風中擺動,夾雜屋後間或的牛羊叫聲,溫馨的感覺在這片小小的方外之境滿佈。
「娘,您看我這條手絹繡得好不好?」屋內一個女孩兒手捧著完成的繡品,帶著難掩的得意向坐在灶前的母親展示著。
婦人放下手邊揀到一半的豆子,含著溫柔的笑,取過細細端詳。
「繡得可真好,到時候,出嫁的嫁妝就不用愁了。」婦人取笑道,立刻惹來女孩的抗議。
「娘,您扯得太遠了,孩兒才幾歲吶!」女孩小臉脹得通紅,又羞又急。
「不小啦,都十一歲了呢!」婦人笑道,拉過女孩的手。「一些大戶人家的女孩兒在這種年紀早就許人啦,要不是爹和娘隱居到這山裡頭來,現在哪還能讓你陪在娘的身邊?早就侍奉公婆去了。」一個女孩兒,陪著他們夫妻待在這片人煙罕至的地方,真難為小孩心性了!
婦人心疼地摸摸她的頭,心裡盤算著,存在廚房灶後瓦甕的錢夠給孩子當嫁妝了,明兒個就讓孩子的爹下山去將媒人找來,雖然路途遙遠些,只要媒人的謝禮給豐厚點兒,還怕找不到好人家嗎?
「山裡有什麼不好?孩兒過得可愜意呢!」女孩俏皮地皺皺鼻頭,在聽到庭外木圍開啟的聲音時,一聲歡呼:「爹回來了!」聲音還未消散,人就已衝到窗欞旁,對著外頭的人影興奮地揮手。
婦人搖頭笑笑,拂拂身上殘留的豆屑,起身走到女孩身旁,正待開口叫喚時,屋前的情況鎖住了她的注意。
人跡鮮至的庭前,竟來了六名公差,正與丈夫談話,距離遠,聲音低沈,談話的內容聽不真切,但由丈夫愈漸厲白的神情中,一股不祥的感覺在婦人心底泛開。
「你們……說什麼?」男子臉上毫無血色,懷疑方才是自己聽岔了話。
「十七年前,秀氏夥同逆賊李元樵企圖篡位,事跡敗露後,先皇頒下遺詔,將連誅九族。」為首的公差取出懷中已略微泛黃的布軸,攤示在眾人眼前。「殷雷,我們已尋你夫婦十七年,殷家就只餘你們尚未伏法,這段時間已算是閻王爺施恩,讓你們多活了這段時日,請別再讓我們為難,隨我們下山吧!」
「秀氏?我們一家早就和她沒有任何牽扯了,為何我們必須承擔她所種下的禍端?」殷雷瞪大了眼,氣息憤恨不休。「早在她入宮之時我就已和內人遷至此處,我不曾受過她的點滴恩惠,更遑論要我承受連誅之禍!」
這幾句話喊得大聲了,裡頭的婦人聽得明白,心頭一緊,虛軟的雙腿竟撐不住身子,扶著牆不住滑坐。連……誅?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我們這與世無爭的夫妻身上?
殷雷原本是地方官家子弟,在族裡一名被召人宮的秀氏蒙受皇上寵愛後,殷姓家族就此飛黃騰達。愚魯的、貪婪的、惡霸的,不管如何卑劣的人品,只要是殷家的人,就無畏無懼,保準安然地坐在官位上,蹂躪著黎民百姓。
她原該是斜躺在錦椅中讓人輕柔侍候的少奶奶,但心性正直的丈夫無法忍受這種病人膏盲的醜惡行徑,早在二十年前就帶著她離開了秀妃的包庇範圍,離開了以往的生活,來到山野林間,雖然生活苦了許多,但她不怨,至少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活得理直氣壯,憑藉著自己的雙手,開拓出如今安定自足的局面。
然而,在他們胼手胝足了這許多年後,卻有人告訴她,他們成了連誅之下的陪葬?婦人腦中一片空白,還反應不過來是該衝出去據理力爭,還是認命地接受事實時,身旁的小人影已經飛疾地往門外奔去。
婦人心裡一驚,踉蹌起身,急忙追了出去。
女孩闖進公差與父親之間,怒視著眼前來者。
「你們做什麼!」一心想守護父親的女孩厲喊,眼中有著不容人忽視的強烈氣焰。
「進去!」殷雷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在震驚間,他都忘了屋內還有妻女的存在!他連忙將女孩往後拽,對著隨後奔至的婦人咆哮:「出來做什麼?快把孩子帶進去,誰也不准出來!」
「爹!」女孩被父親因恐慌而面目猙獰的樣子嚇到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一個不小心踩著了石子跌坐地上。
一向溫和的爹不曾這麼狂暴的!女孩怔怔地望著那張血筋浮現的臉孔,任由母親將她拉起,被動地往後帶走。
「快點進去啊!」殷雷張直了手臂,死命地擋在官差與妻女之間。「快把孩子帶走,快點,這裡有我撐著,快啊!」他賠上一命不要緊,可是妻女可得安然逃脫啊!
「殷雷,別再掙扎了,我們兄弟也不想這麼做,但先皇遺詔啊,誰也不敢違抗的。」為首的官差一打手勢,身後的屬下立刻將她們母女團團圍住。
慌了主意的婦人緊緊地抱住了女孩,和殷雷相望,無奈橫互在兩人交會的眼神中,啃噬著他們的生氣,淚,無能為力地滑落臉龐。
「我知道這很殘忍,也很不公平,但我無能為力。」官差歎了口氣,十七年的光陰,國內已和平盛世,他又何嘗願意苦苦追索這戶早已遠離塵囂的人家?「你與尊夫人好好地跟我們離去吧,這段路上我們絕對以禮相待,給你、給我們最後的尊嚴吧!」
殷雷頹然跪坐在地,仰首望天,淒厲的叫聲劃過天際,隨著風嘯散佈在林野之間。
「我不服,我不服啊——」緊攢的拳狠落地面,嘶吼聲竭,額抵著地的臉落下冤屈的憤恨之淚。他殷雷何苦受這拖累?他行正坐端,卻只為了這個姓氏而被奪去一切?殷,他何辜?!
「相公……」婦人望著丈夫無力的背影,心中酸楚橫陳,只喊了一聲,即哽咽得說不出話。
「殷大哥,別這樣了。」這樣的情景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為之動容,官差上前扶起殷雷,口氣委軟。如果一切能由自己作主,他絕對會放了眼前這戶人家的。怎奈,一切由不了自己啊!
「爹!」女孩推開擋在眼前的官役,奔至殷雷身旁,拉著他的衣擺,一向只有活力的小臉上染上了哀淒。「我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我們要被抓?」
「官差大哥!」女兒的身影躍入眼簾,殷雷的心霎時清明,抓緊了官差的手臂。「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你放了她吧!」
「她真是無辜的,這個孩子不是我們生的,我們夫婦成親多年都不曾懷過孩子,老天可憐我們,讓我們在山澗裡撿回她,其實她跟我們殷家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你放了她吧!」原本哭得淚流滿面的婦人聽聞丈夫的話語,連忙拭去淚痕,搶到殷雷身旁,緊抓著官差的手臂哀求。
「娘?!」女孩睜大了眼。
「是啊,官差大哥,沒理由要我救了這條生命,又讓她因我而喪失,她真的不是我殷家的子孫,我們夫婦承擔家族的過錯不要緊,可別讓局外無辜的人也給牽扯進去!」殷雷急迫地動之以理。
「爹!」女孩大喊,抓緊了殷雷的手不住搖晃。「我怎麼會是撿來的孩子?我是你們的孩子啊,別丟下我,別不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