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駱沁
黑曜神色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正極力抵抗頭痛的他沒有餘力理會小福子。
「皇上,小福子以為您還在睡呢,所以剛剛一直守候在外沒有進來,沒想到您早醒了,要是早知道……」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小福子沒有注意到黑曜臉上的郁鷙,端著水自顧自地朝室內走來,嘴裡還音量頗大地不住嘟囔著。
「噤聲。」黑曜咬牙,打斷小福子的喋喋不休。小福子那又尖又銳的太監獨特嗓音,對此時的他而言,不啻是魔音傳腦。
平常雖然不苟言笑,卻也難得粗聲粗氣的皇上,怎麼今天一早起來就這麼暴躁?小福子偷偷地朝黑曜投去一眼,這一瞧,差點嚇掉了他半條小命。
「皇上您怎麼了?唉喲,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小福子直至此時才發覺不對勁,急忙將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撲到黑曜身旁「花容」失色地驚叫。
「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丟出門外?」黑曜低低地從齒縫進出這句咆哮,冷怒的眸光讓小福子不寒而慄。
「小福子也是關心皇上啊……是,是,噤聲……噤……聲……」小福子囁嚅地辯解,在接觸到黑曜的眼神時,語尾迅速消失。
黑曜睨了他一眼,拿起水盆中的水巾擰乾。
「這小的來就好……」怎麼可以讓皇上自己動手?天生的使命感讓小福子急忙阻止,然而黑曜的冷眼一掃,立刻讓他乖乖垂手退居一旁。「噤聲,噤聲。」
手巾的清涼,讓他的「宿醉」得到解脫。洗濯、擰巾,黑曜又重複一次動作,仰首將手巾覆在臉上,低低喟歎一口氣。那種陌生的痛苦總算獲得紆解。
「皇上……要不要小的再去打一盆水來?」見黑曜臉色比方才好了許多,小福子怯怯地開口,帶著試探。
黑曜閉著眼,半晌,取下手巾擱在盆邊。「不用,這就夠了。」
小福子急忙將手巾和水盆端出門外,讓外頭的宮僕收走。回到內室時,見黑曜已在整發,趕緊將嶄新的皇袍取出,服侍黑曜換上。他可是第一次幫皇上穿上皇袍啊!與有榮焉的小福子抖著手,既緊張又興奮。
「太上皇呢?」當小福子為他繫上衣帶時,黑曜隨口問道。
「小福子沒留心,要小的去清瞿宮瞧瞧嗎?」一早他就守候在清昊宮門外了。哪還有心思去注意太上皇呢?小福子扶正手上的衣帶,恭敬回答。
「不用。」黑曜淡道,反正早朝時自會遇見,到時,這筆帳可有得算了!
突然,床上一抹折射的光攫住了他的視線,黑曜朝床走去,將絲褥撥開,發現一柄半斷的刃身赫然躺在他剛剛離開的枕邊。
黑曜將它拾起,劍眉一擰。
「皇上,怎麼了?」黑曜突然的舉動讓小福子覺得錯愕,好奇地上前觀望,那平白無故出現的刀刀讓他頓時睜大了眼。「凶……凶、凶器?有刺……嗚——」
早有先見之明的黑曜衣袖輕輕一拂,搶先一步點住了小福子的啞穴。
雖說頭痛好了許多,但聽了小福子的響徹雲天的嘶喊後,難保不會復發。更何況,「刺客」這個名詞要讓他一喊出來,全夌嵐宮中的侍衛怕不全往這清昊宮聚集了?黑曜瞥了小福子一眼,又將視線轉回刀刃上。
小福子苦於不能言語,只能拚命指著自己的喉頭,在發現黑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片斷掉的刀刃上頭時,哀怨地抿著唇,黯然退至一旁。
這鋒利的斷刀從何而來?黑曜翻弄著刀身。如果真是刺客,早在他因醍醐香醉得不省人事時就該要了他的命,為何會留下一把斷刀,而他卻毫髮無傷?
黑曜擰眉,企圖將昨夜失落的回憶找回。一早的藥性讓他無暇也無力顧及其他,而如今細想,才發覺,狀似無事的一夜,其實是隱藏了許多玄機。
初晨乍醒時,他第一個感受的不是那折騰人的頭痛,而是一股……失落感,一種懷中空蕩蕩的失落感,彷彿曾經緊緊擁有,卻又完全失去的空虛。然而,那種感覺在他心頭只是一瞬間,當時,緊隨而來的頭痛立刻分散了他的注意,讓他無暇細想至今。
掌中、懷中,似乎還殘留著細膩的觸感及微溫,黑曜眉宇愈蹙愈緊,這種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他向來不是那種會被幻想而限制感覺的人。這一切,絕不是出自他的錯覺。
湛墨的眸子閃過犀利,黑曜坐上榻沿,想在事發現場找出蛛絲馬跡,卻發現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縈繞鼻際,清新淡雅。黑曜心頭大喜,傾身貼近絲褥,香氣愈漸濃郁。
昨晚,他的懷中,確實有人存在!黑曜雙眼略微瞇起,有誰會趁他昏迷時跑來與他共榻,臨走前卻留下這片刀身,惹人疑慮?
「小福子,昨晚有誰來過?」黑曜回身看向小福子,卻見小福子一臉淒楚地望他,指指自己的喉頭。都忘了剛剛制住小福子的啞穴。黑曜啞然失笑,凌空一彈,無形的氣劍化解了他加諸在小福子身上的約制。「說吧!」
「咳……咳……客……」小福子咳了幾聲,將方纔頓在喉中未竟的字吐出後才有辦法說話。「回皇上的話,昨晚除了小福子和其他兩名小太監外,就只剩一名宮娥留下來服侍您了。」
「她的名字?」黑曜臉一沈。一名宮娥?諒她有多大的膽子敢踰矩,或許是另有其人?
「喚做水浣。」皇上怎麼會突然問起浣姑娘?小福子答道,兩道小眉卻不解地皺了起來。
「水浣?」黑曜將這個名字放至舌尖輕輕咀嚼,思忖半晌,俊傲的臉龐已回復以往的冷靜如昔。「上早朝吧!」
「是!」這句話讓小福子不敢再多問。皇上首次上早朝,他怎麼敢耽誤?連忙搶上前拉開門,在門邊垂手低頭恭候皇上離去。
黑曜往外走出,又突然回頭。「這件事不准傳出去,知道嗎?」
「是!」小福子愕然。他都還沒問那刀子是怎麼一回事吶!
不過既然皇上都特地交代了,縱有滿腔的疑問,諒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人商討。小福子只能忙不迭緊跟著黑曜身後亦步步趨,走出了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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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堂中,新王上任的黑曜,臉上森冷的怒氣已高至臨界點,青白怒焰狂熾地自黑眸向外燎燒,延燒到階下眾大臣的臉上,化為蒼白的臉色和豆大的汗珠滾落,緊繃的氣氛沈悶地壓在心頭,讓人連大氣也不敢吐!
「你說,太上皇在今晨寅時就和皇太后雙騎出了夌嵐國?」黑曜詢問階下一名跪倒在地的侍衛長,口氣平穩,然而在場人士都清楚感受隱含其中的張力,已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
「是。」那名侍衛長垂首應答,那武將相貌的粗獷容顏,如今卻只能用膽戰心驚四個字來形容。見過多少大陣仗都不曾心生畏懼的他,如今卻在一句問話下,冷汗直冒。
「而你,竟不曾阻止他們?」黑曜握緊椅上扶手,臉色愈沈。
喀嚓一聲,在初上早朝的第一天,為新主重新打造的龍椅當下宣告肢解,扶手與座椅分家。這個情況很好笑,但底下噤若寒蟬的一班大臣,卻完全笑不出來。
「臣試過,但……」冷汗滴落,卻不敢伸手去拭。
太子登基大典隔天,天還沒亮,太上皇就與皇太后身繫著包袱出宮,再怎麼笨的人也知道情況不對。他趕緊上前盤問,卻遭到太上皇用拉東扯西的呼攏戰術來搪塞,但盡忠職守的他,即使對像尊貴如太上皇,依然不肯輕易放行。
最後,太上皇眼見天就要破曉,怕行動敗露,居然出手點倒了他!那點穴動作快得無與倫比,他根本來不及防禦,就這麼跌坐在地,僵直了身子。太上皇在臨走前,口中唸唸有詞,大抵是些要皇上乖乖地別生氣之類的話,最後扔了塊免死金牌在他腰際。穴道被制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騎揚長而去。
難怪昨晚父皇一直灌他酒,末了還用重量的醒醐香侍候;難怪宴會才一開始母后就藉口疲累回房,原來連沈靜的母后也是幫兇!黑曜眼一瞇,為雙親的共謀震怒不已。
那塊免死金牌父皇該自個兒留著,等到他玩膩了想回夌嵐時讓自己用,免得到時沒人救他!黑曜看著那名侍衛長頸上掛的免死金牌,心頭不禁狂怒地咒著。
「微臣失職,願請死謝罪,以擔其責!」侍衛長以額抵地,引咎請罪。
這件事,輕可以皇命難違帶過,重則可以殆忽職守、把關輕忽的罪名扣上,唯一斬刑!眼見皇上如此盛怒,死罪是逃不了了,乾脆自動請罪還能得個磊落果決的英名。
「誰說你有罪來著?」他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胡亂遷怒的人嗎?黑曜深吸口氣,將狂燃的怒氣壓下。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憤怒將積存到父皇回宮後再一一地加以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