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駱沁
「這樣啊……」這樣的例子,他在鄰國雲紬也聽聞過呢!想不到只迎娶一名妃子的特異行為還真無獨有偶。「那你們太上皇和皇太后不急嗎?」
「誰知道?」店小二聳肩。「不過,咱們太子也不小了,都二十五了呢!看看吧,或許在即位之後就會立後了,不急嘛,瞧咱們太上皇和皇太后雖然成親晚了點,還不是感情好得很?不用緣分來得早,只願它來得巧啊!」
「這倒是。」走方郎中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瞧,不知不覺的小的竟跟您老聊了那麼久,沒辦法,只要說到太子啊,每個人都是讚不絕口的。」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聽到外頭傳來的呼喚聲,臉色一變。「掌櫃的在叫了,小的不趕緊過去會挨罵的。這些天您老若對咱們太子……啊!是皇上,怎麼這小賤嘴老改不過來?呵!您老若對咱們皇上有興趣的話,就留在夌嵐吧,或許會有什麼熱鬧的事發生也說不定哦!」
「你忙你的吧!」郎中從布褂中拿出些許碎銀置於店小二手中。「這些就當是茶水費吧!」
「多謝大爺!」店小二欣喜道謝,既能宣揚皇上的威勢,又能賺取外快,天下沒比這差事更好的了。「就這麼吧,您老慢慢瞧這場熱鬧,小的先告退啦!」
第一章
夌嵐宮中,四處喧騰著絲竹喜樂,愉悅的氣息瀰漫在每個人的臉上,人人帶笑,說起話來總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激動。宮僕們忙碌著,為了使前來祝賀的使節賓客們都能盡興而歸,更想藉此將夌嵐的國威富饒傳至大地的每一角落。
在夌嵐新主登基大典當夜,夌嵐國中徹夜狂歡,不分親疏,百姓全陷入一片歡欣的喧鬧中。眾臣與各國使節不斷湧進的夌嵐宮中,更是大小樂宴不斷,綵燈懸滿了整個廊簷,直至宮外,將整座夌嵐宮妝點得彩炫奪目,光與晝爭,將日的明亮延續到黑夜,亦意味著新主即位,未來的國運將如此一般,晦暗永不降臨。
晚宴的最高潮,由精彩優雅的歌舞中帶入尾聲,此時在場人士都已雙頰微醺,呈現醉態,一些不勝酒力的早就讓人扶回房中歇息。
「曜兒,父皇敬你一杯!」夌嵐國卸任皇帝黑韶執起酒斛,朝黑曜舉杯。
雖已近耳順之年,但在長年習武的調息下,雙鬢微白的黑韶絲毫不呈老態,銀白的發角反而更添成熟的韻味,眼梢含笑的溫煦帶著股魅力,讓人見了猶如心頭撒下暖陽。
看著眼前偉岸的兒子,黑韶眼中閃過一抹驕傲,然而隨之熠然的,是另一種更難以察覺的竊笑。
黑曜不語,勾起杯盅,略一抬手回禮,舉杯就口低啜。瞥了一眼桌上數十個空置的酒壺,黑濃的眉微聚。
黑曜,夌嵐國的新任君主。
若說黑韶是耀眼的日焰,黑曜就是深不可測的夜幕。
黑曜臉如冠玉,俊美與狂霸共存,卻又令人難以置信地相容,沒有半絲突兀,而湛黑的瞳眸盈著精銳的光芒,自信冷冽,帶著傲視一切的凌駕優越,剛毅的鼻樑有如刀鑿,襯著削薄的唇,無聲地宣告著己身的王者氣勢,毋需黃袍加身,自然散發的氣質就已令全場折服。
父子倆並排而坐,相似的容貌均屬俊逸,但截然不同的氣勢,更是讓人明顯感受到兩者的相異之處,各有各的優點特質,卻同樣地令在場人士不禁為之傾折。
「曜兒,這大喜的日子,咱們再乾一杯。」黑韶笑道,在啜飲時,藉著袍袖的遮掩,將杯內的酒盡數潑至身後。
黑曜不發一語,鷹眸掠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彷彿察覺到黑韶的舉動,卻依然不動聲色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坐在皇位上的他、向來喜怒不輕易形於色的他,此時臉上卻隱隱透著慍色。上個月父皇毫無預警地對天下宣佈,將皇位繼讓給他;父皇知他,料到他一定會反對,於是採用了這個無法改變的方式。
君無戲言,這個讓人猝不及防的舉動,將他推上了無法反抗的高台。
「曜兒,大喜之日,怎麼還一臉沈鬱之相?」不就是登上皇位嘛,有什麼好值得不高興的?黑韶明明知道兒子為何板著一張臉,卻還明知故問,完全忘了自己是那個急欲將皇位這個燙手山芋推掉的始作俑者。
「您說呢?」黑曜微瞇著眼,語音不曾微揚,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登上皇位,亦意味著他無法再隨意出宮,無法深入民間探訪民瘼,他只能待在議事堂裡,聽由各位大臣間接傳導的消息,其中真實性如何只能自己判斷。
這就是生為一國之君的憾恨之處。
「父皇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早早將皇位傳給你的。」黑韶立刻藉著斟酒的舉動,掩飾心虛的表情。
他也不算說謊,不過這只能算是原因的一小部分而已,黑韶唇畔浮現得意的笑。想當年他離開雲紬國四方遊走,為的就是跳脫束縛的宮廷生活,沒想到來到夌嵐國時,讓他遇到了黑曜的娘靳嵐,反倒自動投入另一個拘束的深坑,坐上帝位,一坐就將近三十年。
看著黑曜深沈內斂的表情,黑韶心裡驕傲與惋惜交集。兒子的成就是令他引以為傲,但是呢,個性卻教他為之扼腕,一點也不像他,十足十像極了他第一次所見到的靳嵐,沈穩冷冽。唯一不同的是,黑曜較之靳嵐還多了份強勢的自信,他的優越能力讓他自傲得令人信服。
好不容易捱到兒子能獨當一面的時候,近年優異的表現頗受各國敬畏,加上國內施政深得人心,這一切看在身為人父的他眼裡,其實是竊喜大於驕傲的。他終於可以擺脫掉帝位的枷鎖,享受閒雲野鶴的自由生活了!
「是嗎?」黑曜睇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這句話讓父皇好寒心吶!」黑韶裝出一副受傷的表情,隨後又像換面具似的,轉眼間臉上立刻又堆滿了笑,他舉起酒杯。「來,讓父皇以這杯酒來表達祝福吧!」
「父皇,」黑曜飲盡杯中的液體,在發現他才放下酒杯,黑韶就迅速地斟滿它的狀況時,淡道:「希望您還記得,自從兒臣沾酒以來,還從沒有醉過。」
正在倒酒的黑韶心一凜,差點將酒潑出杯外。這小子怎麼那麼精明啊?竟給他瞧出了端倪。連忙收斂心神,故作不懂黑曜的弦外之音,強自笑道:「這是好現象啊!」
光讓出帝位,還不算是真正的掙脫束縛,要遠離夌嵐國才算是無牽無掛,但——告訴黑曜?哈!黑韶暗自嗤笑。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是傻子,聽到此事的黑曜不派重重侍衛將他們包圍才怪!
因此,他和靳嵐這堂堂的太上皇和皇太后只得避開眾人耳目,趁夜遁逃出宮,但黑曜的精明卻教他們甚感棘手,唯一最保險的方法——醉!讓他醉得不省人事,等到他清醒之際,他和靳嵐早已不知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雖然使這種手段有點不太入流,不過,為了往後的自由,要點詐,教性格裡的良知道德暫時睜隻眼閉只眼也就得了。一想到今晚過後就可徜徉於山野林間,黑韶不禁露出微笑。
「醉了,就容易讓人趁虛而人,可能會被身邊最親近的人所陷害也說不定。」黑曜狀似輕閒地說著,在看到黑韶渾身一震時,勾起了嘴角,黑澈的眸染上一絲狡猶的笑意。「兒臣敬父皇一杯。」
「嘿……」黑韶僵笑舉杯,香醇的液體滑入喉頭時竟帶著苦澀。
這小子不是擺明了說他嘛!看著桌上那一堆空著的酒壺,再看看黑曜那一臉神智清明、目光如炬的模樣,黑韶臉垮了一半。難不成他盤算了多年的計劃,就此泡湯?捏緊了振袖中的藥包,心中默禱:曜兒啊,你可別怪父皇啊,誰教你那麼精明呢,有時,太過精明不是件好事啊!
至少,對父親這麼防範就不是件好事!在看到黑曜眼中的笑意時,黑韶又默默地加上這句。
此時一名使節上前祝賀敬酒,轉移了黑曜的注意力。
黑韶見機不可失,急忙以袖掩壺,取藥包、掀壺蓋、下藥,動作迅速,在短短時間內一氣呵成,等那名使節退下後,那壺酒又好端端地擺在原處,彷彿不曾動過一般。
「來來來,再喝一杯吧!」黑韶慇勤勸酒,宛若沒事人樣,然而臉上那過於燦爛的笑,是完美中唯一敗筆。黑曜看著他,精銳的目光帶著審視,看得黑韶頭皮發麻、冷汗直流。不會被發覺了吧?
是自己多心吧!連皇位都接下了,父皇還有什麼好算計他的?黑曜一挑眉,決定忽略心頭的警訊,將杯中酒液仰首飲盡。
然後,在下一刻,在他發覺酒香過於濃冽的一瞬間,他發覺自己作了一項錯誤的抉擇——他該死的被父親算計了!但一切已無法挽回,隨著酒迅速滑落喉頭的同時,精魄的身子亦失去意識地往前傾,最後一眼,是父皇那得逞的笑靨在眼前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