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駱沁
今日,她和景叔都來到了河港,為了船運行重要的改變。
這個改變因她而起,在莫群紹的同意下,她改變了舊有的體制,重新調配人員與船隻,以求最短的時間內以最恰當的人力將顧客托運的貨物送達,再將減少的成本反映到運費上,藉由薄利多銷的方式來招攬生意。
看到往來於岸上與船隻的夥計們,因不同的夥伴組合和出船時刻而顯得有點手忙腳亂,單遠憐擔慮地蹙起了眉。有些對景叔極為效忠的夥計,認為是她逼下了景叔當家的位置;本來就已相當敵視她,在得知這項新的改變後,忿恨的情緒更為高漲,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會不會影響到今日的出船?
「少夫人別擔心,他們只是不習慣而已,幾天就好了。」正監督著夥計上貨的景叔發現她的異狀,開口安慰。
單遠憐點頭,回以笑顏,然而沉積眼底的緊張卻是無法一笑釋去。
不敢宣洩心緒的她表面雖看似極有把握,然而她的精神已因過於在乎成敗而瀕臨崩潰邊緣。她雖認定此法絕對可行,卻得不到夥計們的贊同,反對的意見頻傳,最後還是由景叔出面,才便不滿的聲響沉靜了下來,但抗議的情緒,還是在夥計的眼神中餘波蕩漾。他們服的是景叔,不是她呵!這樣的認知讓她感到好疲累,被排拒在外的無力感削弱了她的自信與勇氣。
河港上的人聲嘈雜,全然傳不進她的耳,它的思緒全被擔慮填得幾乎到了滿溢的地步。她好怕,怕一個大產業會在她求好心切的決定下毀於一旦:這不是她家那個小小的布坊,這關係的是百來人的生活家計啊!一思及此,沉重的壓力就壓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突然,堆放貨物的岸邊傳來了爭吵聲。
「景叔,我過去看著。」單遠憐回神,朝景叔交代了聲,連忙朝爭吵來源走去,發現自家的夥計和別家船運行的夥計當眾吵了起來。若不是各自的夥伴拉著兩人,怕此時已大打出手。
「少夫人來了!」有人喊道,人群中立即讓出一條通路。
「怎麼回事?」單遠憐著向那名被人架著的自傢伙計,認出他正是反她反得最為激烈的老傅。
面對她的問話,原本就氣憤不平的老博更是嗤鼻一哼,不屑地撇過頭去。反倒是另一名被拉開的他傢伙計開口了:「他越限啦!架貨竟架到我們的地盤,說他幾句他反而破口大罵,你們這家船運行到底懂不懂規矩啊?」
「放你媽的屁!」老傅突然大吼,要不是眾人及時拉住,恐怕已衝上前去飽對方一頓老拳。「誰越限啦?那明明就是我們的位置!」
「你們改時間了,現在是我們用那塊地,你們的位置在更過去的地方!連這都不清楚,憑什麼跟人家做生意?」不甘示弱,對方也破口大罵。
做生意以和為貴,見老傅堅持不肯放軟姿態,單遠憐只得出面代為道歉。「真的很對不住,我是他們的當家,有什麼得罪的地方,由我代他向您賠罪,請……」
「賠什麼罪!老子沒錯,不關你的事,用不著你來削我面子!」不等地說完,老傅已忍不住氣地罵道。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那人又要開罵,剛好對方的當家趕到,才一句「給我回去」就讓那人猛然地頓了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乖乖地走回自家的船隻。
「夥計管教不嚴,真對不起,請您別見怪。」對方當家笑著賠了個罪,然後跟著離開,原來勸架的人也隨之回去。
這樣叫管教不嚴,那她反被夥計辱罵的情況,不是無能到找不到形容詞的地步嗎?單遠憐壓下心頭的挫敗感,走到老傅面前低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都是你把出港的時間改得亂七八糟才會這樣!我就說嘛,女人家做不了事的|」氣忿難平的老傅把怨氣全部發洩在她身上,旁人聽了都紛紛攔阻他,卻引起他更大的反彈。「怕什麼?本來就是這樣啊!居然還妄想取代景叔的地位?告訴你,我老傅就第一個不服,耍女人管我?門兒都沒有!」
「混帳老博!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隨後跟至的景叔正好總到他的謾罵,吐刻予以斥責。「快向少夫人賠罪!」
「免談,這檔子窩囊事老子死都不幹!有這種少夫人做當家,算我老傅倒楣!
「老傅用力碎了一口,氣憤地離開。
「這死老傅!」景叔氣得搖頭,喃喃咒罵。
被老傅這麼一鬧,所有的夥計全祚在原地,怕那過分的言辭惹怒了少夫人,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了,大夥兒得趕快嘍!還有好些貨沒搬呢!再晚,怕遲了出港的時間。帆繩檢查了沒?可別到時纏死解不開帆。」突然,單遠憐輕快的呼喊伴隨著清脆的擊掌聲揚起,清楚傳入每個人耳裡。「大夥兒再加把勁,弄完就可以下工了!」
像解咒令一下,原本僵立的夥計們回神,摸著頭、嘿嘿地乾笑幾聲,才各自回到工作崗位,沒多久就恢復到發生騷動發生前的努力模樣,但在與同伴擦肩交會而過時,還是會忍不住討論起少夫人那若無其事的笑容。
「少夫人,老傅這人是個老粗,出口不知輕重,您別放在心上。」景叔走到單遠憐身旁,找著話安慰。
「沒關係,我不介意。」單遠憐搖頭笑笑,朝一名沒注意後力的夥計喊了聲小心後,轉頭對景叔說道:「對了,景叔,我現在要去倉庫查看貨搬齊了沒有,分不開身,想麻煩您替我去跟那家同行賠個體,可以嗎?」
「當然可以!」景叔欣悅地點頭。少夫人能完全釋懷他就放心了,賠禮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呢?「我馬上去。」
目送景叔離開,單遠憐也邁步朝倉庫走去。
沒有人發覺,那挺得硬直的背,走得自信的步伐,在進到倉庫裡幽暗無人的角落時,都隨著光線的遮掩而消失。
心裡的痛讓她再無力撐持,單遠憐虛軟地滑坐地面,雙臂環膝,將臉埋在雙臂間。
面對老博的謁罵,她完全找不到回應的力氣,即使站在日光下,她依然覺得全身冰冷。她以為她可以漠視一切感覺,把所有的事都做到盡善盡美,守護家人、守護這個船運行,可她忘了,她不是神啊!她會累、會怕、會心痛,她做不到那種超絕常人的地步!感覺到臉上有濕意,她怔愕地伸手輕觸臉頰,指尖感受到的濕濡讓她渾身一僵。
她哭了?從娘過世後就不許自己掉過眼淚的她,竟哭了?這種睽違的陌生感讓她慌亂不已。不、不許哭!她緊咬下唇,想忍住眼淚,卻發覺悄然奔流的淚越湧越急。
她不哭,是因為環境不允許她掉淚。在母親過世後,她就一直用「遠離憐惜」
來說服自己,說服自己認命、無怨無尤地怔下一切,而如今她才發覺,原來那都只是她用來自欺的手段!她因為害怕懷抱期望會嘗到落空的殘忍,所以只能用不在乎冷酷的現實來騙自己。她拒絕示弱,拒絕求助,更拒絕別人的主動幫忙,因為她怕嘗到了依賴的甜味之後,她就再地無法假裝無慾無求。
而在此時,在她用來維持假象的堅強被完全毀滅時,她才發現,原來揚言幹練獨立的她,卻是最希冀能夠得到憐籠的人!在淚水縱橫間,單遠憐笑了,卻笑得淒苦無比。守護她的臂彎在哪裡?能為她擋下悲苦的人在哪裡?
腦海中突然出現那抹挺拔的身影,她微微一愕,然緊隨而來的強烈心痛卻使淚水更狂肆地決堤。他是為了能力才娶她的,在他眼中她什麼也不是!她將頭埋進臂彎中,雙臂環得更緊,指甲狠狠地刺進臂內裡,她卻全然不覺,任難忍的悲哀將她淹沒。
她並沒有發覺,她的撤防,已全落人了他的眼中莫群紹環臂斜倚著牆,藉由堆積的貨物隱藏了形跡,將她蟋曲輕顫的背影,盡收眼底。他面無表情的臉,讀不出任何思緒,然而當她抑止不住的咦泣聲輕微響起時,那雙墨遂如潭的眼猛然閃過一抹心疼。
良久,他站直身子,足下無聲地走出了倉庫。
經過淚水的宣洩,已重整了心情的單遠憐在確定外表著下出任何異狀後,走出了倉庫。
即使被迫看清了自己,她還是得繼續假裝下去,因為,環境依然,她的處境地依然,並沒有因她的情緒崩潰而不同。
「景叔,倉庫裡該出的貨都出了。」她揚起淡淡的笑,走到景叔身邊。
「少夫人,我還正想去叫您呢!」景叔一看到她立刻笑道:「少爺來啦!」
「少爺?他不是應該在上早朝嗎?」單遠憐驚訝問道。他的到來讓他詫異;從成親到現在,他們只在晚膳時候才得以相見,偶爾他說說朝中的事,或者她提提船運行的情況,沒有牽扯到任何引人不悅的話題,兩人倒也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