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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綠痕

    「你是我血肉的一部分,你若是生不如死,那我還活得下去嗎?」

    那日,在親眼見著了身受重傷的她,蒼白著臉龐躺在榻上、在親耳聽見了她之所以不殺主人的原因後,他只覺得自己已死去了一半,身軀筋骨,狠狠遭人撕裂再也不能合攏。那時的他,一刻也無法在她的身旁待下,她平靜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似會灼傷刺痛他,令他只想去找到那些令他心碎的源頭,渴望將他們加諸在彎月身上的,全都如數奉還,也要他們嘗嘗那份身心皆遭控制的滋味,可是他知道,無論他能力再高、術法再無敵,縱使他能讓三界心生恐懼、也能讓天地滅合,他卻永遠也找不回彎月失去的那段歲月。

    他拿不回她所失去的。

    穿過雨絲,自責清清楚楚的停映在灰眸裡,霎時忘了所有言語的彎月,如遭縛住,動彈不得地怔看著不知已壓抑多久的他。

    「當年,我不該敗在鬥神的手下,我該兌現我的諾言。」深沉的負疚,滿滿盛載在他的眼中。「是我的離開造成了今日的你,也因此,你才會收回了你的愛。」

    「你……都知道了?」一直無法把自己曾放棄過他這事說出口的彎月,登時瞠大了美眸。

    「知道。」在申屠夢讓他看過夢燈之後,他就明白為何她在與他相逢後,會拒他於千里之外;

    心底最不願讓他知道的往事被挖掘出來後,不知該怎麼面對他的彎月,惶惶地欲舉步後退,但雷頤那雙固執追索的灰瞳卻緊纏著她不肯放。

    他不捨地問:「在你所恨的那些人中,包括我嗎?」

    「若我恨你,我不會讓你出現在我的面前。」

    「那麼,給我時間,讓我兌現我曾經給過你的諾言。」曾經對她失信過一回的雷頤,懇求地捧起她的臉龐低語。

    「你不怪我?」一心等待著他來判刑的彎月,難以相信在他知道了那些後,非但沒有指責她的背叛,反而還希望她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說過,我來找你,只想見你一笑。」他搖搖頭,把他找上地時說過的話重複一回。

    她哽著聲,面容上的淒楚再也掩不住「就算我早已變了模樣?」

    「我的彎月,只活在這。」雷頤低下頭,一手指向自己的心房,「無論經過幾千年,也不管發生過什麼在我這兒,她從未改變。」

    他的話語,像是秋日跌落枝頭的枯葉。一聲聲、一葉葉疊蓋在她的心版上,不肯留給她一絲空隙,綿密地將她的歉疚給埋覆,鑽進她耳內的話音,爭先恐後地的傷、刺痛她的耳膜……他不知道,他的這句原諒,她已盼等了好久、好久。

    紛落不停的雨水,是上天代無淚的她流下的淚,順著秀容上的輪廓,自她的眼角滑落,蜿蜿蜒蜒流過她的面頰,匯聚至她的下頷後,滴落至地面上。

    雷頤的指尖撫過那冰冷的雨淚。

    「你在哭?」

    「對……」彎月哽咽地埋首在他的胸前,兩手緊緊環抱住他,「雨停之前,讓我哭個夠。」

    似鵬鳥般的羽翅,密密地朝她蓋了下來,雷頤俯低了身子,竭盡所有的溫柔擁住她,他偏過面頰以頰貼著她淋濕的發,豎耳仔細聆聽,那一聲聲,雨淚滴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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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勢不肯停歇,月光星辰被放逐至雷光閃電的囚牢禁錮,夜色昏黑如墨,風中細柳似一雙雙盲人的手,四處摸索顫搖,忽重忽急地拍打著窗欞。

    一盞盞閃爍著他人之夢的夢火,在申屠夢的棄宅裡閃爍搖曳,雷頤坐在鋪了毯子的地上,低首看著睡在他腿上的彎月,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猶帶濕意的發,屋外滂沱的雨勢,並未驚擾了屋內溫馨的靜謐。

    「還好嗎?」在睡了一陣的彎月開始眨動眼睛時,他擔心地在燈下看著她蒼白的臉龐。「沒那麼疼了。」覺得精神好多了的彎月,在他的扶持下勉強靠坐在他的懷裡。

    他的語氣裡有著責備,「你不該來找我的。」受了那麼重的內傷傷勢未癒就離開妖界,一路的奔波後,只怕她的傷勢更加惡化了。

    「我想喝水……」她舔了舔唇瓣,藉故轉移話題,不想讓他又把自責往心底端擺著。

    他伸長了手臂,依照她的心意構向一旁的小桌。看著他欲拿水杯舉動的彎月,在他的掌指一再錯過桌上擺放的水杯時,她起疑地在他懷中抬首,水眸直望向那雙比起上一回她看到時變得更加灰淡的灰眸,在雷項終於拿到水杯時,她赫然在他臉上發現鬆了口氣的表情,雖然說,他藏得很好。

    「你的眼……」她心驚地捧住他的臉龐,「你的眼怎麼了?」

    每回在夜裡與她獨處,就得冒著被發覺的風險,早就等著這一日來臨的雷頤,若無其事地拉開她的雙手,將水杯塞進她的手裡。

    他笑了笑,「原本,我可以瞞得很好的。」

    「你看不見?」只想證實猜測的彎月,兩目眨也不眨地望著那雙總會在她不注意時四處游移的灰眸。停留在他臉上的笑意,在她目光下顯得有些勉強,他別過頭去,不想讓她看見他此時的模樣。

    「陽光強一些,便能看得清楚些,人了夜,就只能看見光影,若是無火無燭無月,那就什麼都看不見。」說出來也好,反正根據他的估計,就算她不察覺,他也會在近日內洩底。

    不願置信的彎月一手掩著唇,「怎麼會……」

    「這是當年我猶在鬥神手中時所受的傷,左眼為鬱壘所傷,右眼為藏冬所致。」他款款道出前因後果。「長久以來,並未有人替我修補劍身,也因此我的眼從未有機會治過,在我重獲自由後,它便加速惡化。」

    「不能治嗎?」腦際一片空白的彎月,望著他那平靜的神情,心底不禁泛過一陣驚慌。

    他無奈地搖首,「普天之下,能修補神之器者,就只有將我們打造出來的火神。」神界在知道他重新出世後就急著想封他,他怎可能去找神界幫忙?他可不想用一雙眼再換來另一座囚禁的監牢。

    想起那名利用烈火創造出他們的神紙,彎月的嬌容驀地變得更加蒼白,只因她知道,他倆這兩柄由火神一手造出的神之器,雖說凡器傷不了他們,可一旦遇上了火神,只怕他倆難以逃出生天。

    「我快瞎了。」自嘲地笑了笑後,雷頤無法掩住眼底深藏著的遺憾,「可是我不甘心,在沒見到你的笑前,我不願瞎。」他的夢境還未成真呢,他怎會得這麼快就看不見她?

    心房似空了個大洞的彎月,終於明白為何以往他總會在夜裡離開她的身旁、為何他就連在白日裡也要點燈,同時也知曉了他總是那麼心急地想找回她失去的一切。原來他在追趕的時間,是誰也無法替他挽留的辰光,而支持著他趕在被黑暗吞噬之前繼續為她追逐的,不是他至高無上的法力,或是他的頑固與執著,而是他那似春蠶一般吐盡了的情絲。

    她記得他曾問過她——倘若有天,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你會為我心痛嗎?

    如果上天能夠成全她一個心願,她很想很想,就趁他還能看得見的時候給他一朵微笑,可是就連這麼簡單的事,她都無法替他做到。一直以來,在心中那座付出與得到的天平上頭,她給的太少,得到的,卻多到令她不禁要為他而心痛。

    強忍住鼻酸的她,一言不發地起身,走至一旁取來一盞燈,將它小心地放在他倆之間。

    「看得見我嗎?」她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可以。」他微微輕笑,捉住她的小手。

    「把我看清楚。」在月拉來他的掌指,將它們放在她的面上,「記住我,牢牢的把我記在心裡頭。」

    就著燭光,在她的允許下,雷頤的指尖撫過她弧度優美如新月的細眉,撫過她那瑩亮的面頰,不能為他釋出一笑的粉唇,以指尖將所碰到的每一處,細細在心底勾繪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彩畫,而後將它擁放在心中,哪怕歲月流光易逝,任憑良辰美景日後僅能憑欄回憶,他想,這副旖旎的面容,將會長久地偎靠在他的心中,不遺不棄。

    臉上的指觸,是在傾盡了所有的溫柔後,才能得到的珍貴;他那眷戀的眸光,是在淡灰的眸子陷人永遠的黑暗前,最後一回的燦亮。看著那雙即將如盛木燒盡成灰的眼,彎月凝睇著他,側首輕問。

    「你知不知道,孤獨,是什麼滋味?」

    「知道。」在她面容上緩慢滑移的指尖怔了怔,又復再續。

    掩不住的哽咽,自她的話音裡洩漏出來「那你知道喜歡和愛的分別在哪嗎?」

    「在哪?」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喉際,感覺她的一字一句,似乎都在他的指腹間帶來一陣震盪。

    「在心痛與否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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