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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綠痕

    按理,她是該繼續裝睡,或是迴避一下的,但她沒有,只因她在見著他那傷痕纍纍的背部之後,她忘了該如何把視線挪開。

    雖然他對於他的過去隻字不提,但她想,以往,他應當不是過著她想像中毫無殺戮的生活,不然他不會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傷,但是那些過往,對他而言似乎一點影響也無,反倒是她對自己的遭遇介意得很。

    想著想著,彎月下意識地垂下頭拉緊身上的衣衫,只因為在這底下地跟他一樣藏有許多傷痕,而她,並不想讓他看見。

    一滴水珠滴落在她面頰邊緣,她仰起小臉,看著沒著上衣的他靜站在她的面前。

    「很可怕嗎?」

    她眨眨眼,「什麼?」

    「傷痕。」

    她看他一眼,而後輕搖螓首,「不會。」

    「我說的是你身上的傷。」雷頤以指撫去落在她頰上的水珠停留在她面容上的指尖,順勢就著她的輪廓,撫上那些細小的傷痕。

    彎月靜靜凝望著那雙總會把她看穿的灰眸。

    「你很在乎?」

    該說是在乎嗎?其實她也不知道。

    在她身上的那些傷痕都已存在幾千年了,她早看習慣了,加上她對自己的外表並不是很在意,像她臉上這些被燕吹笛治得幾乎看不見的小傷,還是燕吹笛堅持要治她才治的,因此她從沒特別去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不知為何,近來她在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時,她總會想起申屠夢和碧落。

    出現在她生命中的這兩個女人,申屠夢風采嬌嬈萬千,碧落艷麗無雙,她還記得,雷頤在頭一回見著她們時,也和那些在魔妖兩界為她們瘋狂的男人一樣,目光直在她們身上流連不捨,反觀一身寫滿了戰跡的自己,她忽然覺得自己很不起眼。

    眼見她似乎不打算開口,雷頤想了想,轉身走至一旁的荷田里,採了一束或含苞或盛綻的荷,先至小溪裡洗淨了泥污後,他再回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子將它們塞進她的懷裡。

    彎月呆呆地看著懷中香氣四溢的花兒。

    「這是做什麼?」

    「我只是想驗證一件事。」看著人花相映的美景許久,雷頤滿足地勾起薄唇唇角。

    「何事?」她注意到他臉上的變化,面頰不禁微緋。

    他傾身上前,湊在她耳邊低語,「你比它們還美。」

    已有幾千年不曾聽人這麼誇她的彎月,在他起身走回一旁的樹下取來衣裳穿上時,忙不迭地以掌心覆上泛紅的臉龐,想借冰冷的體溫將那些被他勾引而出的紅潮壓下來,她抬首看著刻意說了就跑的雷頤,將他的一舉一動深深看進眼裡,突然很想就讓他這麼留在她的眼眶裡,不要再讓他離開。

    感覺到她注視的眸光,整頓好自己的雷頤在走回她身畔時,對那張嫣紅的小臉歎了口氣。

    「這是你自找的。」

    彎月不解地看他在她身畔坐卞,然後將她一把拉進懷中低首封住她的唇,呆怔了好一會的她,在他捧著她的臉龐更加深人地吻她時,她臊紅著臉,以一手推開他。

    「光天化日之下……」

    「最適合做這種事。」不屈不饒的雷頤開始吻起她的掌心。

    「別鬧了。」一旁的小道隨時都會有人經過,她可不想陪著他丟臉。

    低首看著推抵在他胸膛上的那雙小手,頗受挫的雷頤撇撇嘴,退而求其次地拉她側身坐靠在他的身上,他則是枕著身後的大樹,笑看她不知拿懷中這一大束荷花怎麼辦才好。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聲調裡藏著懷念,「待我要辦的事辦完了,我們回家去。

    「回家?」飄蕩了多年,像株浮萍的她,很少回想過那處她曾經有過的歸屬。

    「我們回仙海孤山,回去看海上的月亮,回去看我們合種的桃花。」

    看著他盛在眼中的惦念,彎月不禁落寞地垂下頭。

    「聽燕吹笛說,孤山的桃花不再開了……」自他們走後,孤山已成了仙海上的荒島,就連飛鳥也不願停棲。

    雷頤將她攬緊了一些,「會的,會再開的。一

    音調製式的誦唱聲,自他們身旁小道的遠處傳來,他們側首看去,一群下山佈施的和尚,人皆一手托缽一手持杖,排列整齊地魚貫經過,口中喃喃吟誦著佛經。

    對三界皆無好感的他們,只是冷目相送。

    「聽過神之器的傳說嗎?」在他們走遠後,忽然想起一事的雷頤,輕搖著她回過神來。

    彎月想了想,「我們的身世?」

    「不只,還有些別的。」

    「不清楚。」關於他們的流言,幾千年下來她已聽過太多版本,她從不對那些不負責任的流言蜚語感興趣。

    「神之器可平衡三界亦可毀滅三界,這是眾界普遍的說法。』曾在佛界待了好一陣子的雷頤,緩緩道出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但在佛界,還有另一個傳說。」

    彎月好奇地挑高秀眉,「佛界怎麼說?」博愛無為的佛界也鍾情於神之器?難道佛界也想殺生嗎?

    「當神之器毀滅,佛將以人身降臨人間。」

    「佛?」她僵怔在他懷中。

    他肯定地頷首,「一個身懷七情六慾,懂得心痛為何物的佛。」

    千年之後,紅塵無夢,人間無佛。

    自神界與鬼界分別掌管了人間,佛界退至一隅,冷眼旁觀著這塵世人間的生死種種,乘隙滲入人間的佛界,輕而易舉即可隨人心自生,但佛心若是無人引領,則難以在人間立足,因此佛界在隱遁了兩千年後,始派佛轉生至人間,期望能借此為人間敞開一條通往西天極樂之道。

    但佛界卻害怕那則傳說,他們害怕,人間將因神之器的毀滅而出現一尊破戒的佛。

    「怎麼可能?」佛會有七情六慾並懂心痛?彎月愈想就愈覺得荒謬。

    「怎不可能?」雷頤回以一笑,「我就見過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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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縷縷白煙自丹爐頂上冒出,爐下熾熱的柴火恣烈地叢燒,熏騰的煙霧被困鎖在密不透風的丹房裡無處可竄,不受一室煙熏的雷頤,站在燒熱的室中,兩眼直視著丹爐底下的火光。

    當彎月打開丹房的小門時,他微側過首。

    「姓燕的不在?」特地把藥送來這,沒想到這裡竟是唱空城。

    「也不知是不是又上哪管閒事去了。」站在丹房外的彎月朝他擺擺手,「你在這等著,我再進宅子裡去找。」

    門外的風兒乘勢灌人丹房內,眼看爐火經風一吹火勢頓小,為免將會影響到爐裡的丹藥,雷頤走至門邊探手打算將門關緊,但就在那時,一道閃電劃過天問台草原上烏雲密垂的天際,不過許久,隱隱的雷音也隨之在雲中蔓延開來。

    燦白中帶點青藍的電光,在雷頤關上門後,久留在他的眼眸中不散,他回過頭,定定地凝視著爐中閃耀的光影,在一片紅融與金黃的火光中,一抹金色的身影,自他的記憶中脫逃再現在其中。

    金色的戰甲在火光中刺目耀眼,身著戰袍的鬥神自火中回過頭,冷肅的臉龐上,有著一雙與他同樣的灰色眼眸,在看著他時,他彷彿再次聽見了彎月的哭喊聲,再次看見了,窮凶極惡地將彎月封進刀中的三界眾生……

    「你怎了?」不知是在何時進來的彎月,站在他的身旁仰首看著他臉上異樣的神情。

    他揉揉眼,「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件不愉快的往事。」

    「關於那些被你殺過的人?」她邊問邊蹲下身替火勢不定的丹爐鼓風。

    他一怔,半晌,他拉來小凳在她身旁坐下。

    「你怎會這麼想?」他可從不曾對那些被他殺過的眾生有過懷念半分。

    「你這種眼神,我也曾有過。」彎月平靜地瞧著燦目的爐火。「我還以為你從不內疚。」在他眼中藏著的是內疚,是種無能為力的遺憾。

    「內疚?」雷頤半挑著眉,「為那些死在我們手中的眾生?」她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嗯。」

    豈料他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抬高了方毅的下頷,「我從不內疚,也不認為取他們性命有何錯誤。」刀劍本就是用來殺生,犯下殺戒造下殺業的,並非刀劍本身,而是使用者,因此他從不把殺生視為罪櫱,對他來說,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彎月愣愣地瞧著這個與她同是殺之器,但觀念卻完全與她相反的同類。

    「三界是為何將咱們打造出來的,你忘了嗎?」知道她噩夢源頭來自哪的雷頤,反過來開導她。「在殺與不殺這方面,我們並沒有選擇的權利,因此內疚這等罪,不該由我們來擔,我們只是盡我們的本分。」

    心鎖遭人開啟的聲音,在窗外草原的低吟聲中,聽來有些模糊。

    這些話,數千年來未曾有人對她說過,因此,以往她總是理所當然的,將她所做過的事背負至自己的肩頭上,她不曾像雷頤這般,在心中清出一塊角落供自己容身,將那些罪櫱都隔絕在外,不但放自己一馬,也讓自己在這種不能改變的命運裡活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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