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綠痕
「由得了妳嗎?」見她坐在地上不肯移動,捕魂鬼差用力自鼻尖蹭出一口氣,粗魯地將她架起,直將她拖向忘川的方向。
「守川人……」鳳舞忙不迭地轉首看向身後,想向焦急的守川人求援。
捕魂鬼差刺耳地笑著,「她自身都難保,哪還顧得了妳?」守川人不慎讓遊魂私逃之過,上頭都還未發落呢,守川人要敢再做出半分失職之舉,那麼那些折磨遊魂的種種責罰,將會有她的份。
被拖向重心川的鳳舞,眼看那熟悉的川水愈來愈近,顧不得疼痛的她勉力以腳抵踏著地,不肯再被拖至那個老地方,再次喝下會讓她遺憾不已的川水。
她渾身哆嗦,不停搖首,「不要,我不要……」
「喝!」將她強行拉來川畔的捕魂鬼差,在她腳後一踢,迫她在岸旁跪下。
「不喝!」不肯伸手掬水的鳳舞,掙扎地想站起身。
捕魂鬼差使勁地壓下她,「給我喝!」
「不喝就是不喝……」抵死都不肯再喝的鳳舞,在說完後,緊閉著嘴,即使已被壓至水面上了,她就是不張口喝上一口忘川水。
努力了老半天,即使是將她壓至水裡,她就是不張口喝水,遇挫的鬼差索性找來勺子舀水灌她,但她還是一骨碌地將它吐出涓滴不留,氣極的鬼差乾脆自懷中掏出一面青銅鑄的銅鏡.他將它拿至她的面前,「這是什麼妳知道嗎?」
「不知道……」抵抗了老半天的鳳舞,力竭地坐在川畔,茫然地對著那面銅鏡搖首。
「它叫前孽鏡.」這面銅鏡不只是殿中的鬼後有,所有的捕魂鬼差也有,而它最大的功用,就是讓頑強不肯就範的鬼囚們,在鏡中看見他們心中最深處的恨怨苦痛,讓他們在見著了刻意想遺忘的往事,痛苦不堪之餘,故而肯乖乖地喝下忘川水一解所苦。
雖是不明白它有何功用,但鳳舞光是聽它的名,就知那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她連忙在他將銅鏡擺至她的面前轉過頭去。
「看著它!」一手按著她的後頸,強迫她看向鏡中的捕魂鬼差,厲聲在她耳邊大喝。
經他一喝,怔嚇了一跳的鳳舞忘了轉首,正正地看進了擺放在她面前的銅鏡鏡面。
晦暗如墨的前孽鏡,在四下游曳飄蕩的鬼火照映下,一點一滴地起了變化,鏡面漆黑宛如冥夜的色澤一改,彷彿所有神魂瞬間被捕捉住的鳳舞,忘卻了身外之物、週遭之事,所有心神都被鏡中乍然迸亮的光芒招引了過去。
那千年前的往事,是她從未親眼瞧見的血淚.跪在清涼宮大殿內的鳳相,痛哭失聲地伏首在地,而她在朝為官的兄長們同樣也跪在殿上,無論再怎麼向聖上辯解清白,聖上仍是不留情地揚手招來殿上衛士,除去他們頂上的烏紗冠戴,不顧他們的哭求,將他們拖出殿外,杖責兩百後,再任人將昏死過去的他們拖出宮外。
鏡影一閃,幢幢人影出現在未央宮宮苑裡,一個個服侍過她的宮女、太監,皆被綁跪在地,遭到禁林軍一一砍首,刀起刀落,溫暖而艷紅的鮮血,將苑中因覆雪而白淨的地面,染上了一層化不開的血紅.燦目的雪影刀光隱去,昏暗不明的燭火下,染了病的太后,由掖庭撐扶著靠躺在病榻上,另一個端著湯藥的掖庭,正一口一口餵服著太后湯藥,但喝至一半,猛然察覺此藥不對勁的太后,忙別過頭不願再服,兩名掖庭互使了個眼色之後,一人在太后身後用力掰開她的口,另一人則是強行將摻了毒的湯藥,一鼓作氣地灌入太后口中……
不知情的淚,顆顆墜下。
他們都是因她而死的。
凝望著前孽鏡的鳳舞,小臉上佈滿自責的淚,她雖記不起過去,但只是這般看著她生前所造下的孽與罪,心疼如紋的她,真恨不能親自走至鏡中,抱抱他們、摟摟他們,告訴他們,這都是她的錯,若她能代償的話,她願的。
「很痛苦吧?」捕魂鬼差在她耳畔聲聲誘哄著,「很想忘了這些過去,很想忘了這些妳一手造成之過吧?」
串串斷了線的淚珠,流過她的面頰,洗過她小巧的下頷,哽咽得難以成言的她,兩手緊按著心房,不自覺地向他頷首承認.他又沉著聲,低低催誘著她,「現在妳很想將這一切全都忘懷,好從此不再傷悲,對不對?」
「對……不起!」原本俯首稱是的鳳舞,突然揚高了尾音並抬首反駁.「什麼?」他與正想放棄的守川人同時一愕,均張大了嘴瞧著不斷以袖拭淚的她。
「這玩意我在人間時早就瞧過一回了。」甩去淚水的鳳舞吸吸鼻尖,努力壓下傷悲,一改前態地站起身握緊了拳,「鏡裡的一切,即便是我之罪,但我已在他們之前先他們一步以命償罪,我不會再因此受到半分影響再上你們的當,這一回,我決計不會再忘掉鬱壘!」
那些鬱壘不願讓她記起的過去,早就由愛找樂子、又愛扮成各種模樣的申屠令給她看過一些了,她也早就因此淚洗過心塵往事一回,因此,無論此刻她的心再怎麼疼,她再怎麼遺憾傷懷,或是淚流滿面地想挽回往事,那都改變不了已成的事實。既是改變不了事實,那麼,她便要勇於接受!
因為她知道,只要當她哽咽想哭泣時,她的身後會有一片溫暖的胸膛汲取她的淚,只要她沉陷在那些記不起的光景所帶來的悲傷裡,因而走不出來時,鬱壘會柔柔地吻著她,告訴她將那些前塵往事全都忘了,因為他們還有未來。無法彌過,自然就得挺直身子努力往前走,唯有如此,她才能代那些因她而死的人活得更好。
只差一點就能成功的捕魂鬼差,眼見前功盡棄,忿忿地揚高了聲。
「妳若不喝,就得再經歷一回妳方承受過的眾苦!」那種磨人的責罰,相信只要嘗過一回就無人敢再試,他就不信她的身子也像她的嘴那麼硬!
不巧鳳舞就是死性不改,硬脾氣中的佼佼者。
「我自願再來一回!」游也游過了,爬也爬過了,有了豐富心得的她,不介意再次向那些磨人的東西挑戰。
「妳……」衝上前緊握著她頸間的捕魂鬼差,氣急敗壞得簡直想再掐死她一回。
她忙碌地格開他的大掌,「別盡杵拉著我,姑娘我還要趕場子呢。」
「我絕對會讓妳把它喝下去的!」望著她踩著困難的腳步,步步走遠的捕魂鬼差,在她身後大叫著。
鳳舞的響應在陰風中飄揚開來,「有本事咱們就來試試看!」
上上下下飄浮在風中的守川人,含笑地一手撫著面頰,目送無懼無悔的鳳舞,一腳一印地逐漸離開川畔。
她深感安慰地輕笑,「真的變了。」
☆☆☆更漏燈殘,大地在冥暗的夜色裡醒不來。
雪夜靜謐,翩然墜落的雪花,落至燃燒的火炬裡,嘶聲融蝕消散。四道黑影,自天壇圍城大門裡無聲竄出,為靜夜帶來了踏雪而來的足音。
身上大麾已覆上一層白雪的軒轅岳,坐在天壇壇心緊閉雙目,一手握著直插在地的雷頤劍,在足音逐漸靠近天壇時,他緩緩睜開眼眸,自懷中掏出一張黃符,燃符一揚,天壇四處的火應聲燃起,將天壇燦照得有如白晝。
火炬的焰光照亮了無地可匿的眾人,同時也讓微瞇雙目的軒轅岳,清楚直視入侵皇城天壇的不速之客。
登上天壇前,見著看守者是誰的藏冬,大歎倒霉地掩著臉。
「你認為咱們跟他好好談談,他會不會就大方的把鬼門借給咱們?」那小子夜半三更不睡杵坐在那裡做什麼呀?沒事找事嘛。
燕吹笛的兩眉皺得死緊,「他那頑固的性子死都不會改的。」他之所以不願來,就是因為他知道他這個笨師弟,沒事就愛坐在天壇上修法練功,他只要來這,就一定會與軒轅岳撞上。
「好吧。」妄想破滅的藏冬,只好採行他們先前擬好的入侵計策。
急於去救鳳舞的鬱壘,也許是太過心急,又或許是他根本就不把區區一名看守的凡人看在眼底,不等藏冬他們商量完,已先他們一步抬足跨上天壇階梯。
坐在壇心雪地裡的軒轅岳沒有動,只是在他們來到他面前不遠處時,微揚起眼眸。
「你們來這想做什麼?」在場四個,兩個是門神,一個則是他的前任師兄,另一個……又是那個好管閒事的山神。
「借鬼門一用。」沒把他當一回事的鬱壘,絲毫不掩來意。
軒轅岳聽了,抖落身上的大麾,揚劍站起身,「休想。」
鬱壘拂落了一身的雪花,抬手一招,伴月立即出現在他的腳邊。
但,燕吹笛警告的大掌,隨即緊緊掐陷在鬱壘的肩頭,「你若是動了我家師弟一根寒毛,那個鬼門就由你自個兒去找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