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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 / 綠痕

    「不要這樣看我。」被節節逼退的藏冬,趕在鬱壘開口前,不斷對他搖著頭.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的鬱壘,執著不改地繼續朝他前進.「我不會蹚渾水的。」藏冬忙著把話說在前頭.鬱壘聽了,開始將兩掌扳得咯咯作響。

    「我就不能說不嗎?」欲哭無淚的藏冬,很委屈地朝他大叫。

    鬱壘的唇畔,微微露出一絲冷笑。

    「喂!你強迫人的性子改一改行不行?」也卯起來火大的藏冬,止住退縮的腳步用力吼回去。

    深深吐息過後,鬱壘在雪地上的步子一定,兩手展開了攻擊的架式,伴月也隨即出現在他的腳邊,不斷對藏冬發出駭人的低吼。

    藏冬只好認命地垂首,「我跟你去就是了……」賴皮,每次都這樣。

    處於狀況外的燕吹笛,不明所以地拉拉歎息連天的神荼的衣袖。

    「發生了什麼事嗎?」怎麼這兩位神仙的溝通方式這麼奇特呀?

    「沒有……」知道藏冬被拖下水,接下來自己也跑不掉的神荼,開始在心底盤算著,上頭要是知情的話,他又得替鬱壘受多少罰.「走。」見藏冬點頭後,鬱壘馬上收勢,拖來藏冬準備往天壇出發.「等等。」考慮得甚遠的藏冬,為這個只會瞻前不會顧後的同僚想得更多。「咱倆一出現在陰界的地盤上,將會遇上些什麼,你也知道吧?」他是忘了兩千年前他們倆在神鬼大戰時做過什麼事嗎?下頭那些恨死他們的鬼,可是很樂意跟他們對上,並想辦法將他們大卸八塊的。

    鬱壘沒把他的恐嚇看在眼裡,「那又如何?」

    「我的意思是:!」藏冬咧出一抹取巧的詐笑,「與其大剌剌的擅闖陰界地盤惹來一堆風波,倒不如咱們偷偷的溜去,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非常厭煩他老是不一口氣把話說完,愛玩這種話中有話把戲的鬱壘,捏著他的兩頰問。

    「咱們都不知道鬼門怎麼開是吧?若是強行打開或是砸壞鬼門,那麼陰界之鬼必定會知情,因此……」藏冬拍開他的手,邊說邊把目光挪向站在他們後頭閒著沒事的人。

    「因此,咱們非要找個會開鬼門的人,來替咱們偷偷開門.」一點就通的鬱壘也漾出了詭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也移至燕吹笛身上。

    赫然發覺在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燕吹笛,先是不安地對他們搖首,但三位天上神卻整齊地向他點頭,於是,他深吸了口氣。

    「想都……不要想。」

    第八章

    淒寒陰風刮過永無終止的冥夜,綠焰朵朵搖曳,映亮了地底盡處的茫茫幽色,瑩瑩綠亮的光影,照出一縷縷在刺骨凍心風間慢步緩走的身影,淒厲呼嘯的風聲中,渺然惻遠、哀哀低泣、幽幽冤訴的哭聲,盈繞在風中吹之不散。

    此處乃陰界的盡頭,擱置遊魂的陰間,同時也是為懲罰出逃的遊魂所設之獄,在這裡,刀林劍海、針坡棘林處處,所有遭捕回陰間的遊魂,必須走過此獄一遭,再至忘川川畔喝上一回忘川水,才能離開此處再回至陰間繼續當抹遊魂。

    被捕魂鬼差捉回來的鳳舞,在穿過佈滿銳刺的荊棘林,游過水深甚淺,水底處處佈滿了銳利劍鋒的劍海,拎著濕漉漉的囚衣登上岸後,再次聽見了那些無論何時何地都裊裊不斷的泣音,這讓她的忍耐終於到達了極限。

    「不──要──再──哭──啦!」再也受不了噪音的鳳舞,忍抑不住地握緊粉拳,扯開嗓子大嚷。

    因驚愕,四下的哭聲中斷了半晌,不久,又再次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斷斷續續地傳揚開來。

    眉心打結再打結的鳳舞,氣結地對路經她身旁的遊魂們扠著腰。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儘是哭,你們就不能歇息一下嗎?」敢作就要敢當,逃出陰間被逮了回來,這能怨誰?既是要受罰,那受罰便是,有必要時時刻刻都在嘴邊哼哼唉唉的嗎?嘴上工夫若是管用,那她早就連哭三大缸淚水先了。

    「嗚嗚……」經她一罵,委委屈屈的哭聲,有愈來愈有壯大之勢。

    她頹然地一手撫著額,「別又來了……」

    始終跟在她身邊陪伴她的守川人,飄蕩著輕盈的身子,再次將兩眼擺放在她充滿沮喪的小臉上。

    「去了人間一趟後,妳變得很不一樣。」自她回到陰間後便一直觀察著她不同的變化,守川人覺得,鳳舞好似徹頭徹尾地換了個人似的,開朗樂觀得讓認識了近千年之久的她差點認不出來。

    「被帶壞的。」不知不覺染上某人習性的鳳舞擺擺手,不滿地撇著小嘴,拇指一歪,指向那些擾得她片刻不得安寧的眾魂,「告訴我,他們一定要這樣哭個不停嗎?」

    守川人淡淡為他們的行徑下批注,「他們是受罰的冤魂啊,他們正在表示他們很冤、很不甘心。」來到這兒的,哪個不哭的?就只有她這個大例外會在這絮絮叨叨的抱怨。

    「我還得忍受他們多久?」掩耳無效,拿東西塞住也失敗,要是對他們大吼大叫,他們又會哭得更加淒慘,實在是不知該拿他們是好的鳳舞,求救地請她指引光明。

    守川人遙指向面前等著她去挨的刑罰,「等妳攀過這針坡,再走過後面那片刀山,或許就可以擺脫他們了。」

    遙望漫漫長路,再低首看了看自個兒一身的傷痕血濕,原本鼓不起勇氣再去受苦的鳳舞,在聽見身邊四處惱人的哭聲後,她咬咬唇瓣。

    她重重一歎,「夠了!」

    彎下身捉來一大把黏稠的冥土,將早就裂開的腳底傷口糊上,拾起被棄扔在地的血衣,重重裹綁在手心和手臂上,再將身上處處殘破的衣衫拉緊綁妥些,一無所懼的鳳舞,反覆吸氣吐息後,在坡度高險的針坡上攀爬了起來。

    「鳳舞!」沒想到她挨疼忍痛得還不怕的守川人,不忍心地在她身後叫著。

    「我會挨過去的,我定辦得到的……」不理會她的鳳舞,邊爬邊在嘴邊喃喃說服自己。

    彷彿有萬蟻在囓咬般的刺疼感,在鳳舞的手足和身軀上密密傳來,那細細密密的痛,雖不致死,卻疼得鑽心刺肺,身上原本就沾染了處處血跡的囚衣,更是因此而四處蔓著點點殷紅,咬著牙的鳳舞,也不管包裹著手心的破布早就無法抵擋針刺,執著地攀上針坡再緩緩踏下針坡。

    走過針坡後,不停喘著氣的鳳舞,以袖拭了拭額際的血汗,在青焰冥燈的幽光下,銳利得像是要刺人眼的刀尖,靜靜地在眼前的山丘上閃閃燦亮,她咬緊牙關,緩慢地往前踏出赤裸的雙腳.染了血的刀鋒,很快地便刺進她的腳底,她奮力地拔出,再跨出一步,萬分艱辛地在刀林間步步走著,幾次,劇烈的疼痛,讓她的淚幾欲奪眶落下,但她強忍著,讓陪在她身旁的守川人看了,都不忍地別過頭.兩腳拖著長長的血痕,蹣跚地步出刀林後,再也找不出一絲氣力的鳳舞,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垂首埋在膝間,久久都沒有動彈。

    「妳沒事吧?」滿心擔憂的守川人,忙想上前一探她的情況.鳳舞費力地抬起指尖,撥開沾黏在她額上的髮絲,忍著腳底的疼,搖搖晃晃地再站起來。

    「沒事……」她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有辦法把話說出口。「接下來呢?」都走過這麼糟的了,後頭等著她的,不會比這個更糟了吧?

    「接下來就是……」守川人遲疑地拖著話尾,遲遲不敢把往後的刑責告訴她。

    但同樣也是看著她的捕魂鬼差,卻很樂意代守川人開口。

    「再來就是再喝一回忘川水!」這只私逃的遊魂必須得忘了人間的一切才行,要不,她很有可能會再逃一回。

    氣息孱弱的鳳舞,緩緩地抬首看向那個站在她面前,將她捉她回陰界的捕魂鬼差,她試著讓疲憊茫然的心智集中,努力挖掘出身上殘留的氣力。

    「我不喝。」她清楚告訴他。

    再喝一次忘川,又再一次地忘了鬱壘嗎?

    她花了千年的時間想把鬱壘記起來,甚至還為此到人間去找尋記川,眼下她若是喝了,豈不前功盡棄?好不容易,她才讓鬱壘眼底那份因她而起的傷懷消失,她若是再次忘了他,他將會有多傷心?她不願再次見到那種眼神,也不願,將已經捉在手中的小小幸福,再次遺忘在忘川裡,任它在川水中永無休止地浮沉飄流。

    站在忘川川水中,彎腰撈拾記憶的痛苦,她比誰都明白,比誰都能瞭解失去過往的那份心痛,到了人間的數月後,她更是知道,忘了他人的痛苦,還算是很微小的,遭到遺忘的人,心中那份欲訴無處訴的苦處,才是莫大的心傷,她不能再傷鬱壘一次,等待了千年的他,不該再承受一回,更不該再苦候她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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