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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綠痕

    真能無波無瀾嗎?為何她會覺得,在她胸口裡的那座小小心湖,就將掀起滔天巨浪了?這是預感,抑或錯覺?

    不怎麼敢再直視門上門神的鳳舞,僵持了許久,終究是掩不住心底的那份好奇,當她再次抬起螓首,與門上男子四目相接之時,她彷彿看見了,一臉笑意的他,正不著痕跡地朝她眨了眨眼,使得雙頰驀地泛起紅雲的她,趕忙別過臉,再也不敢直視他臉上那份愜意的朗笑。

    他不過是個畫中人,不過,只是個畫匠巧筆所繪的門神,因此方纔她所見的那些……只是錯覺吧?

    忐忑的心跳中,她忽然發現,她很想這般說服自己。

    ☆☆☆雲籠月,風吹簷上馬懸鐵.落燈花,滿桌彩畫墨未濃。

    夜裡一陣幽風,巧巧吹掀起書齋兩旁的透色紗簾,靜夜伏案作畫的鳳舞,在初夏夜裡的涼風拂上她的面頰時,微微抬起了頭,偏首看向寂靜的書齋.佇立在座燈兩旁,陪伴她的守宮人都已站立著合眼入睡了,就連隨侍在側的貼身宮女雲容與蘭台,也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打著盹,室內靜謐無聲,唯有偶爾傳來宮燈燃燒的聲響,幽幽地點綴著幽夜。

    張目探看四下如常後,鳳舞再次低下頭,正欲為畫中所繪的白虎以金筆上色繪目,不意間,在她面前絲織的透明木蘭屏風,忽有一道白影閃逝而過,她隨即止住筆勢,兩眼緊盯著前方,不久,一道矯若游龍的黑影,也跟在白影之後流劃過木蘭屏風.那是什麼?

    鳳舞不確定地眨了眨眼,而後,自認行得直坐得正的她,心中非但不恐懼,反而滿心好奇地自案中起身,小心地沒驚擾已熟睡的宮女們,踩著輕巧的步伐繞過木蘭屏風,但未走至書齋門前,她倏地停下腳步,詫愕地仰首望向日前由太后命人繪上門神的大門.門神……少了一尊?

    近在眼前的兩扇門扉,一扇,神情端肅嚴正的神荼仍在原處,但另一扇,讓她總覺得視線如影隨行,使得她不得不以木蘭屏風隔開目光的鬱壘,此刻卻是不知所蹤。

    他自門扇上出走了?或者,他真如太后所說,降世到宮中捉鬼去了?盯著空蕩蕩門扉的鳳舞,不知該怎麼對自己解釋地胡亂猜測著。

    遭西風吹揚得翩翩翻飛的紗簾,忽地靜止,大地在此時沒預兆的靜默,察覺有異的鳳舞回過身,遇上了一對幽不可測的黑目。

    方在他處完成捉鬼任務的鬱壘,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書齋內,帶笑地看著被他突然出現嚇著的她,顛顛倒倒地退了幾步,在她欲撞上一旁的燈座時,他身形一閃,來到她的面前飛快地攬住她的腰肢。

    忘了換息的鳳舞,怔愕地瞪看了眼前人許久,待她清醒過來,正想張口呼叫時,鬱壘朝她伸出一指,將修長的手指擱放在她的唇邊,示意她噤聲。

    唇上的熱意令她一愕,到口的話語,不知不覺地又溜回她的腹間.鬱壘傾身靠向她,低沉得令人背脊都忍不住引發一陣戰慄的嗓音,悄悄地劃過她的耳畔。

    「別說出去。」他輕聲叮嚀,隨後放開了她,偏首往旁一看,就見原本消失不在門上的白虎,已自外頭跑來,一骨碌地躍回門扉裡.兩頰紅熱的鳳舞,雙手緊抱著自己退離他數步,怔看他噙著一抹笑,姿態優雅地步回門上,再次化成了一尊繪像。

    親眼目睹這一切後,鳳舞一手按在胸口上,企圖穩定狂亂的心跳,經過反覆吸氣吐息,她仍是不確定所見的一切是幻是真,但方纔唇上的熱意,是那麼地真實,不容得否認.她抬首看向方纔曾與她有短暫接觸過的鬱壘,雙眼在接觸到他那若有深意的眸光時,這一回,她沒有移開視線。

    她明白,心中所遭受到的,不只是驚擾而已,某種暗藏在心底深處的東西,正似窗外枝頭的飛葉,正躍躍欲迎風而動。

    几案上的檀木熏香,輕煙在爐內裊裊升騰,暖暖的氛圍泛過一室,香氣迷人芳霏,也令人迷惘淪陷。

    ☆☆☆「雲容。」執筆作畫的鳳舞突地停下了筆,「妳可知那兩位門神的來歷?」

    「不知道。」正在為她磨墨調色的雲容搖了搖首。

    也跟在一旁隨侍的蘭台卻得意地漾開了笑,「我知道。」

    「說來聽聽。」心緒躁亂的鳳舞將筆擱在筆架上,神情疲憊地朝後靠坐進椅裡.「傳說,神荼和鬱壘原本是黃帝手下的大將,常在度朔山章桃樹下檢閱百鬼,對於無理害人的惡鬼,就用草繩把它捆起給白虎吃掉。」歪著頭邊想邊說的蘭台,說到後來興奮地伸出指,「當黃帝得道成仙後,手下的兩名大將聽說也入了神界,日後人們將就他們視為捉鬼神差,一同繪在門上,以保家宅平安!」

    但鳳舞聽了,臉上卻無半分心安或是喜色。

    「娘娘,您怎麼了?」注意到她不對勁的雲容,擔憂地望向她。

    她擺擺手,「沒什麼.」

    「您近來面色憔悴,是不是夜裡沒睡好?」蘭台也發覺她的氣色不像往常般紅潤,倒像是累了數日未睡的模樣。

    「我沒事。」她不想解釋,揚手斥下她們,「都去睡吧,今晚別服侍我了。」

    她們面有難色,「但……」她又要一人待在書齋裡不睡?她這樣已好幾日了,再這樣下去她若累倒了該怎麼辦?

    鳳舞美目一揚,不容置疑地看向她們,「退下吧。」

    「是……」也只能遵從懿旨的她們,只好向她行禮退到書齋外,如常地站在門外守著,以防她不時之需。

    門扉一合,深深坐在椅裡的鳳舞隨即閉上了眼,不想再透過木蘭屏風,再次見到那名始終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牢犯的門神。

    可是,即使是隔開了他、即使是閉上了眼,她仍舊能夠感受到他的存在,而她也無法不去注意門上的他,無法……迴避他無時無刻不都跟隨著她的目光。

    縝日徹夜都被人瞅看著的感覺是很不快的,為了那尊門神,她刻意少來書齋,但沒料到懼鬼的太后,將未央宮的門扉都繪上了門神,因此即使她將自己關在寢殿內,也被繪在寢殿門上的鬱壘那道淡淡的視線跟隨著,同時他也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悉數瞧進眼底。

    她是很想將那夜所見之事拋諸腦後,就當作什麼都沒見到,也從沒發生過那回事,好讓她的生活作息能夠一如往常,而不是被那位門神弄得失序大亂,但,每回只要望著他,他那看似頑皮又挑誘的眼神,又總會令她想起,他曾親暱地攬抱著她的腰肢。

    就連聖上也不曾那麼對她做過呢,她出神地輕撫著自己的唇瓣。

    寂寂長夜,就在她漫天的綺想中緩慢流逝,本想將上回那幅白虎圖畫完的她,連日來的疲憊使她不敵睡意,一手執筆、一手托著面頰的她,不知不覺地在案上打起盹來。

    一雙大掌及時捧住她掉至書案的臉龐。

    被兩頰暖意驚醒的鳳舞張開眼,觸目所及的,正是令她近來日日心神不寧的元兇。

    「怕我嗎?」將她扶正後,見她眼中閃爍著訝異,但卻不躲不閃,站在書案前的鬱壘朝她挑了挑眉。

    「怕。」她淡淡應著,「但已經怕過了。」該見識的,不該見識的,那日她都已經開過眼界了,接下來,就只是適應的問題.一徑看著她的鬱壘,聽完她的話後,忽地整個人橫過書案,伸出一手將她頭上妝綴的髮飾拿掉擱在案上,他數了數,不多不少,十二根金簪。

    「你……」鳳舞錯愕地睜大了眼,沒料到他會突然做出這等舉動。

    他微側著頭,一手輕撫下頷,「日日看妳頭上頂著這麼多玩意,我一直在想……」

    原本滿腹悶氣和疑惑的鳳舞,因他那副看似困惑的神情,不禁忘了先前她對他所懷的怨懟。

    「想什麼?」因他沉聲久久不語,她忍不住好奇。

    鬱壘動作輕柔地撫向她的玉頸,淡淡問上一句。

    「不酸嗎?」案上擺放的那些玩意,全數加起來不知重達幾兩,虧她有那等好工夫日夜頂著它們。

    因他那副認真請教的模樣,鳳舞忍不住莞爾地笑開來。

    「很酸.」她煞有介事地頷首,並瞥了瞥他,「你試過就知道。」

    「妳笑了。」他的目光變得溫柔,「見妳這麼久,這是頭一回見妳笑。」

    笑意驟止在她的面容上,恍然憶起自己身份的她,目光隨即冷卻了下來。

    她微微往下一看,視線停留在還停留在她頸間的大掌上。

    「你踰矩了。」自她為後之後,天底下膽敢碰觸她的男人,他可是第一個。

    「是嗎?」鬱壘不以為然地挑揚著劍眉,「我犯了什麼規矩?你們人間訂的?」就連神界也沒什麼仙條神規能束縛他了,來到人間,又有何人能限制他什麼?

    她不慌不忙地拉開他執著不放的大掌,然後斂眉正色地抬首看向他,「我已為人妻,我的夫君,可是當今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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