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瑞獸

第21頁 文 / 綠痕

    在她走後,嘲風在爐旁蹲下身子,把煎好的湯藥倒出來,並尋來一柄蒲扇想把它扇涼,在他正忙著的時候,他忽然朝身後一問。

    「什麼事?」

    「皇城裡頭出事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土地公,站在他身後一臉憂色地看著他。

    嘲風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朝他招招手要他過來,塞了一把蒲扇至他的手心裡。

    「這幾日,皇城內外陸陸續續死了人。」接過蒲扇的土地公在他身旁蹲下,習慣性地將所得到的消息報給他聽。「死的都是每戶人家的長子或長孫。」

    低首望著色澤烏黑的湯藥,在湯麵冉冉升騰起細縷的白煙剛他漫不經心地開口。

    「陰間的人做的?」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看來,鬼後是真的說到做到。」土地公拈著白鬚頻頻搖首長歎,「現在不只是天將們無心捉拿你,就連八神將也投入這場神鬼大戰中了。」

    「人間呢?」嘲風拉著他的長鬚提醒他繼續把藥扇涼。「人間就沒人出點力?」人間的人不會又像以往一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只會在原地等待著其他眾生來拯救吧。

    土地公伸出一指搖了搖,「軒轅岳祭出獵鬼祭大肆捉拿鬼差了。」雖然人間是派出了軒轅岳這個高手,不過,單憑軒轅岳一人即想力挽狂瀾?恐怕也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回想起那個滿臉正氣的軒轅岳,嘲風只覺得同情。同情他明知有錯,卻又不願看清現實,同情他盡心盡力心地守衛著他也不知為何要守衛的人間,也同情他,在他師父的掌心下尋不到半分的自已。

    「你呢?」落力煽著蒲扇的土地公,微微瞥頭看向他,對他還是懷有一絲期待,「你還是執意要留在這什麼都不做嗎?」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拒,「我不能離開爺爺。」

    近來的他很不安,尤其每至白天與黑夜交替時分,他便心驚膽戰地不敢輕易把目光調離爺爺,深怕在他的一個不留神間,病得銷魂蝕骨的爺爺,就會悄悄地閉上眼、嚥了氣,而陰間等著前來索命的鬼差,就將奉命把爺爺拘提至陰間到案。

    不能的,爺爺是他來到人間的第一個親人,他不要懂什麼是分開、什麼又是離開,他只想守住爺爺在身邊的每一刻,於是,他日夜不合眼,而喜樂,她是那麼落力地想拯救爺爺脫離病海,他不敢想自己沒有了爺爺後,將面臨的是什麼,他更不敢想像,喜樂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爺爺後,將會有怎樣的心傷。

    「有客人來了,我得避一避。」土地公忽地抬起頭,邊說邊把快涼的湯藥端起,「我代你端去給他。」

    「別嚇著他。」也發覺有人不聲不響來臨的嘲風,在他捧著湯藥帶去裡頭時不忘向不曾在爺爺面前現身過的他叮嚀。

    廟外遠處的杏樹下,一黑一白的身影靜靜停佇,嘲風抬首望來,一絲愕然出現在他的眼底。

    毛色雪白瑩亮的大老虎,一雙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將目光微微挪至一旁,靜看著倚坐在樹下休息的黑長男子。

    「神界連你都派出來了?」嘲風慢條斯理地踱出廟門走向他,「你是來這叫我回去幫忙的?」

    閉眼休憩的鬱壘,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發覺嘲風這個舊識,似乎在來到人間後,和以往在簷上蹲踞時變得有些不同了,他的眼神變得深銳、懷疑,不似之前的渴望和懵懂。

    「不,我是為私事而來。」未免嘲風存有戒心,他示誠地擺擺手。

    嘲風仔細打量著他在樹影的遮掩下,明暗顯得有些不清的臉色,發現他的氣色,遠比上回分手時來得差。

    鬱壘自樹下站起身,伸手整了整衣裳,「我聽說,若要打聽人間之事,就必須找人間的守門人嘲風獸。」

    「你想問什麼?」

    他一掌拍放在身旁白虎的頭上,「你有沒有見到它的主人?」

    嘲風搖搖頭,「自從她離間人間後,我就沒再見到她。」面對這個老問題,他實是很想歎氣。

    鬱壘不放棄地再問:「天火之後呢?在那之後也沒見到她?」說在天火之夜,陰陽邊界曾有短暫的開啟過,或許她也和其他眾生一樣,趁著那夜離開陰間來到陽間了。

    「沒有。」天火之後,他就擅離職守了,若是他人不告訴他,他本就不知人間發生了什麼事。

    鬱壘仍是想尋求一線希望,「一點消息……也無?」

    「完全沒有。」他是聽土地公說陰間逃出了許多人,但在他聽的那些人名中,卻獨獨沒有她。

    失望的色彩靜盛在鬱壘的眼底,他疲憊地朝後仰身靠在樹幹上,在身旁的白虎抬首望向他時,他安慰地拍撫著它背上柔軟的毛。

    面對這個答案,他不意外,在失望了這麼多年後,他幾乎忘記了什麼是喜悅,只是他沒想到,特意為她停留在人間等了她將近千年之久,結果這些年來,她沒有如他所預料的轉世為人,她仍舊不知是在陰間何處飄蕩,原本他想,或許她會利用天火這個機會回到陽間來,可到目前為止,他在陽間仍是找不到她的蹤影。

    嘲風不作聲地看著他的雙眼,在他眼中,有滄桑,有牽掛,還有更多的捨不得、放不下,記得在千年前,他不是這樣的,他是度朔山章桃樹下代黃帝檢閱百鬼的大將,他那威風凜凜的姿態,至今仍深深映在陰間百鬼的眼中心底,可千年過去,當年的捉鬼神差消失了,人間只剩一個因等待多年,而太過疲憊心傷的男子,怎麼在日光將他改變得這麼多後,他的心卻還是依舊不改?究竟他是為了什麼,才會如此執著?

    嘲風想不通地對他搖首,「快回神界去吧,你留在陽間的時間不多了。」屈指算算,他也在人間徘徊了將近千年之久,神界給他千年尋人的期限,眼看就將到了。

    鬱壘沉默地垂下眼睫,不過多久,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目光又恢復了一耀的平靜淡然。

    「我要等她。」即使期限就快到了,但只要他能再多等一分,他就要再等下去。

    「你這又是何苦呢?」嘲風怎麼也無法明白他哪來的那麼多耐性。「難道你想因破忌而失去神格嗎。要是再不回去,難不成你真想被逐出神界留在人間?」自他還蹲在簷上時起,他就知道鬱壘苦苦地在等一個人,但他萬萬沒想到,過了將近千年的光陰,他還是在等。

    鬱壘只是淡淡地問:「情字是什麼,你懂嗎?」

    本還想勸他死心的嘲風怔住了,喉際乾澀澀地,不知該怎麼回答他。

    還不懂是嗎?」他的唇邊勾起一抹苦笑,「不要緊,人間待久了,慢慢的你就會懂了。」

    嘲風不自覺地向他搖首,實在是不懂,為什麼他可以那麼奮不顧身,也不懂他為何會願意犧牲千年的光陰,和一身高深的修為來換一個情,而這個字,又怎會害人至此?

    「走吧。」問完了想問的事後,鬱壘拍拍身旁等待的白虎。

    「鬱壘……」眼看他又要帶著白虎孤寂的上路,嘲風忍不住想開口喚他停下腳步,別再這般年復一年地在人間飄泊。

    他回首指了指廟內,「多陪陪裡頭躺著的那個人,他的時間不多了。」在他來這座廟的路上,遇到了正準備前來此地拘人的陰間索命差役,看樣子,裡頭的那個人也撐不久了。

    嘲風的心頭猛然一驚,連忙跨開步子奔至他的面前將他給攔下。

    「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他病了?」對生死這方面經驗豐富的他,一定可以看出什麼端倪來。

    「你何不自己去找出答案來?」一眼就可看透的鬱壘,在仔細地看了廟裡的人一會後,伸指點了點他的眉心。

    「是不是……人為的?」既然問題不出在病魔或是災厄的身上,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個。

    鬱壘伸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很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嘲風怔然地張大眼,感覺鬱壘拍在他肩頭上的力道,每一下,都重重地打在他的心版上,令搖搖欲墜的他,又疼又難捱。

    親人朝暮為伴,和樂一家的想像,頃刻間不見了。

    望著鬱壘高去的背影,熟悉的孤寂又朝他靠攏過來。

    他知道,天意不可違,也知道,聚散本無常,可是他不知,歡樂背後的裒傷是如此沉重。

    眼角的餘光,忽地閃掠過幾縷黑影,嘲風迅即地轉過身,乍見奉命前來拘人的鬼差已來到廟園外,卻因撞見了他而不敢妄動;更不敢進入後,他用力地瞪大眼,亮出森白韻利牙朝他們嘶嘶低吼。

    「不許過來。」

    ZZZZZZ

    紅燭點點都是淚。

    心折神傷的喜樂,是他不曾見過的。

    他從沒見過她這種表情,一直以來,她就是屬於歡笑的,但如今,淚水掛在她蒼白的臉龐上,難以一手抹去,望著她流不盡的淚細微似針扎的疼在他的心頭泛起,隱隱地刺痛。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