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綠痕
「你若是答應我,那便是做了承諾。」深怕他會不明白,廟爺爺擔心地想先確定,「承諾懂嗎?」
嘲風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懂。」
「君子重然諾的,書裡有寫。」廟爺爺不放心地握緊他手,半側過臉來,凹陷的眼眶裡的那雙眼,堅持地直視著他。
「我知道。」想安他的心的嘲風,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動作輕柔地扶他躺下,「你歇一會吧,待喜樂回來了,我再叫醒你喝藥。」
廟爺爺聽了放心地合上眼,試著勉強自己在一身的不適中入睡。
「爺爺。」在廟爺爺就快睡著時,守顧在身旁的嘲風,輕聲地在他耳邊喚著。
「嗯?」他費力地掀開眼睫。
嘲風保證地低語,「我會照顧她的。」
「我知道,所以我很放心。」他似乎早就知道,只是等著嘲風親口證實。
「我也會照顧你的。」嘲風猶豫了一會,不安的手,悄悄覆上廟爺爺顯得燙熱的枯掌,稍微用力地握緊了它。
看出了他眼中泛泛不安的惶惑,廟爺爺艱澀地扯出一抹笑,明白他所害怕的是什麼。
「別怕,總有天,你得學會分離這事。」愛恨生死,相聚離別,本來就是人間的循環,他不能只挑好的卻避而不見那些不能承受的,
嘲風埋首在他胸前的草蓆裡,「我不想學這個。」好不容易他才有了家人,縱使分離是天定不可違,他還是不希望會有面對它的那一天。
廟爺爺無奈地撫著他的發,「遺憾的是,你既然來了人間,就不能選。」
嘲風聽了,十指緊緊陷進質材透風的草蓆裡,陣陣藺草干香口氣味,在草蓆被他指尖捏碎了時飄散過他的鼻尖。
他試著把此刻廟爺爺躍動的心音牢牢記下來,試著把廟爺爺關愛的話語全都烙至腦海裡,素來期待著每個新的一天來臨的他頭一回,不想讓時間走得那麼快、那麼無情,他只想延長當下的一刻。
若是分別就在明日,那麼他情願,明日永遠不再來臨。
第六章
一掌捏碎厲鬼的頸項後,燕吹笛甩去滿手的黑血,再次抬腳跨過橫陳在地上的鬼屍,繼續往天問台的方向前進。
倦鳥歸巢時分,夕陽在蔥鬱的樹海中斜斜灑上一層金光,透過的吹拂,反射著霞輝的嫩葉,迎風搖曳閃爍,但一道道潛伏在林深淺淺的暗影,驅走了這一片靜謐悠然的暮色,林色變得猙獰,空氣中泛著淡淡腥冥的氣味。
返家的這一路上,燕吹笛已數算不清他總共遇上多少陰間所出的鬼差了,這裡不似山腳下的城鎮,在那裡,因百姓叢居人氣聚,故而鬼差不易入侵,而這人煙較為稀少的荒山野嶺,便易幽孤魂與鬼差,只是照這一路上的情況來看,鬼差的數量也未免太多了點。
聽說,軒轅岳為了陰界派出鬼差索命之事,正忙得焦頭爛額,以至祭出了獵鬼祭通知道上的好友,一同力抗鬼差侵擾人間,同時也去找過任由鬼差進出人間的嘲風,希望他能快些回到本位以助一臂之力。
若是要把責任全算至嘲風的身上,這是不公平的,畢竟是皇輔殺鬼子暗響在先,才會引來這場大戰。但不可否認的,嘲風的擅自離位,的確是為人間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失去了他後,人間亦失去了最基本的守護防線,使得鬼差們得以自由地擅闖人間。
林間盛長的草叢間,忽地輕微地沙沙作響,正當燕吹笛疑心地停下腳步時,一名張大了嘴涎著舌的鬼差,自他身後遠處的草叢間飛出,足一點地,便以掩耳不及的速度飛快地撲向他。
「有完沒完?」煩不勝煩之餘,燕吹笛動作快如閃電地自一旁的樹上折來一段樹枝,手起手落間,身後撲向他的鬼差遭齊頸割斷,看著無頭之軀,硬生生地在他的身後倒下。
解決完身後的鬼差,燕吹笛煩躁地大跨步步出樹海,但他方踏向天問台那廣闊似看不見邊際的草原時,他赫然發現,等在前方的,是更多專程找上他的鬼差,正或隱、或匿地藏身在草原間。
他不滿地低咒,「居然把賬算到我這邊來…」有沒有搞錯?他老早就與皇輔遲斷絕師徒關係,那個鬼後是消息不靈通嗎?竟然把他給排在算賬的清單上。
誰人種的因,何不去找那人來收這個果,牽連事不關已的他人算什麼?那個皇輔遲也真是的,他是刻意造成今日這種情況,故而才刻意殺了暗響嗎?不然以他的腦袋,他怎可能不知慘遭喪子之痛的鬼後,絕無可能善罷甘休?說得真好聽,為了聖上祭天,哼,誰曉得他是在祭什麼天,或是又在暗地裡進行著什麼勾當?
想起那個被他開革的師父就滿腹悶氣的燕吹笛,在認分地撩起衣袖準備好好對付眼前這些阻止他回家的鬼差時,不經意瞥了西天一眼,隨即抬起一手遮掩著霞光,仔仔細細地看清遠在西方處,正有六顆流星隱藏在霞光下,偷偷地劃過西天朝人間而來。
他低聲怪叫:「哎呀呀。」鬼後連六陰差都派上場了?怪不得軒轅岳那小子會忙成這樣。
伴隨著他的低語,草原上掀起了層疊草浪,在如浪如濤的草原下,一個個疾快竄來的鬼差,正兇猛地朝他逼近。
然而燕吹笛卻不當它一回事,兀自掐指數算了一會,再轉過身仰首看向東方,發現遠在東方的天際,八朵祥雲正款款朝這邊飛來,
當所有埋候在草原上前進的鬼差們,已經來到他的週遭,紛紛一躍而起朝他撲來時,他好整以暇地咧開了一抹笑意。
「這下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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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風,醒醒,藥煎好了。」喜樂伸手輕推著坐在藥爐旁守藥的嘲風,在他把下巴點至胸前時拉直他的身子,免得藥爐邊的小火會燒著他的發。
又累又渴睡的嘲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方看清眼前的景況就見喜樂一張跟他疲累得半斤八兩的小臉上,似乎倦意又再添了兩分。
他邊揉著眼邊問:「你沒睡?」
「你睡得比我還少。」她心疼地看著他眼下的兩圈黑影,想起他仗著自己是神獸有一副鐵打的身子,守在爺爺的身邊數日不合眼她就很想叫他別再這般撐持下去。
嘲風略過她話裡隱含的責備,伸手拍了拍兩頰抖擻起精神來,小心翼冀地朝破舊的藥盅盅蓋探出兩指,想揭蓋看看裡頭的藥煎得如何了。
「痛!」下一刻,他小聲的低叫,立即讓正在點算著他們還剩多的餘錢可買藥的喜樂回過頭來。
「燙著了?還是割著了?」她擔心地拉開他捂著的手,「我看看。」
嘲風可憐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又割到了。」這已經是他第六次割到手指頭了,也許他真的該去街上跟葉家大嬸借個新的藥盅才是。
喜樂二話不說地執起他傷痕纍纍的指尖,低首吮去上頭的血後,習慣性地自他袖裡掏出一條她擺放在他身上的小碎布,熟練地為他包紮起傷口。
凝視著她的舉止,嘲風開始覺得他們之間的熟稔度,像是親人一般地自然。他能感覺他與喜樂的距離,又再拉近了些,他也漸漸懂得喜樂的每一個頷首、回眸裡所隱含的用意,而那個令他戒備嚴密的胡思遙,則漸漸不在他的心上。
可是愈與喜樂靠近些,他的不滿足便也多添了點,他開始有了從前從不敢有的想像,而在那片寧馨美好的想像裡,有她的身影,也有爺爺的笑容,可是爺爺的病卻像一片不透半分光線的陰暗籠住他,令他終日惴惴難安。
「小傷口,沒事的。」喜樂在為他打點好傷口後仰起螓首,發現他的目光空洞洞的,「怎麼了?」
「爺爺會好起來嗎?」他調回心思,期盼地看向她。
望著他那單純無知的黑眸,喜樂的鼻尖有點酸,喉際也哽澀得有點疼。
她不知該怎麼告訴他,爺爺染上了不只是胡思遙,就連稍加聽說過病症的大夫也都治不好的怪症;她在心底想過了不下數十種說詞,可就是找不到合適的說法來告訴嘲風,爺爺不會好起來,因為日夜伴在爺爺身旁的嘲風,是那麼一心一意想要讓爺爺康復,多麼希望他能夠再倚著爺爺的肩,再次在夕陽渲染了西天時,豎耳傾聽爺爺對他說的每一則人間的故事;她不知,該怎麼面對嘲風的傷心。
淡淡的哀傷蒙上了她的眼,「我不知道。」
「你不是還要出門?」看出了她想隱瞞的異狀後,嘲風深吸口氣,在她想得更多前扳過她的身子,輕輕推著她往外走,「別耽擱了,快點去吧。」
「嗯。」她勉強地擠出一笑,「待會藥涼了,就端去給爺爺喝好嗎?」
嘲風順手幫她拂了拂散亂的發,「我會的。」
握著手中所剩無幾的餘錢,喜樂朝他點點頭,腳步萬分沉重地朝廟門跨去。一想到今日恐又得再面對那些嫌她窮、或是因她是乞兒而不願意讓她抓藥的人,愁雲便在她的眉心攏聚不肯疏散開來但那些關於她和嘲風希望爺爺能好起來的期望,又再一次地推動她努力往前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