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綠痕
他靜靜地聽著食器在她進食間發出清脆的聲響,看著她將每一盤飯菜都吃得盤底朝天還意猶未盡,絲絲的罪惡感,悄悄滲進他的心房。
他也不想這麼做的,但為了她著想,不餓一餓她,恐怕她全死也不會頓悟。但看她那花樣的面容被他餓得如此消瘦,精緻的唇瓣也不再紅嫩如昔,一雙水蔥似的小手變得粗糙脫皮,令他的心中有著說不出的不捨。
大廚華叔一手拿著鍋鏟,氣喘吁吁地倚在門邊,看著那個害他炒菜炒了一整夜的女人,還是拿著碗筷沒有停下來的意願,於是他終於忍不住向東方朔求援。
「老闆,她還要吃多少?」再不阻止她,他們店內的飯菜就要被她吃光了。
「你吃飽了嗎?」東方朔止住了自己在她臉上四處游移的目光,關心的挨在她的身側問。
用力補償自己三日沒進食的適意,在東方朔的聲音下終於停下碗筷,兩手捧著腹部,一派快意地躺在榻上,心滿意足地自口中逸出一聲小小的吁歎。
「好滿足……」她從不知道吃飯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謝天謝地,你終於吃飽了。」華叔感謝地放下鍋鏟回房歇息。
東方朔將她自床桌拉起來,反覆看了她的小手一會,自袖中拿出一隻裝著軟膏的木盒,不問她的同意,就逕自為她上起藥來。
適意看著他修長的手指,輕盈地在她的指尖來回抹弄著,小心翼翼的,似是極為珍愛。緋色的熱潮忽地躍上她的雙頰,在已經習慣他那小惡小利的性格後,對於他這突來的柔情,她有片刻的不適應,擱放在他掌心上指尖,看來是那麼地自然,令她想抽開也不是,不抽開也不是……
她忍不住就著燦亮的燭火打量他的面容,他的輪廓,在燈火下顯得格外分明,細長的睫毛垂蓋了那雙總是閃耀著精光的眼眸,方毅的嘴角此時也不再帶著那抹惡笑,那微微上揚的角度,在融融的光影下就像是兩道彎彎的新月,勾人似的吸引她的目光,讓她好想伸指輕觸那角度,看看它承載了多少他沒露出來的其他笑意……
不知道它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適意被自己無端的思緒嚇了一跳,什麼味道?她怎麼會有這想法?她會不會是被他餓過頭了,所以也把他當成是一道美食來看?
她深吸一口氣,趕緊驅逐自己滿腦子不良的思緒,雖然這個男人的外表看來很美味,但他骨子裡的性格就太令人不敢領教了,因此即使她再怎麼餓,她還是不要亂想較好。
「你剛才在飯前對我說了什麼?」為了不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努力地想著他會出現在這的原因。
「我說我要你拜我為師。」東方朔淡淡地應著,熟練地將綿密似雪的清涼膏藥抹勻在她的指尖上。
「為何要我拜你為師?」把她餓得半死不活,再用山珍海味來救她一命,就因為他缺個徒弟?
「你不想盡快還完債務並且能賺夠回家的盤纏嗎?」他別具深意地盯著她,徐徐地朝她扔出一個誘惑,「只要你拜我為師,所有的問題就可迎刃而解。」
她早就有其他的方案,「我可以叫我爹來泰山贖我回家。」信鴿被他吃光了不打緊,她只要找個人回去濟南通知一下就可以了。
東方朔嘲笑地瞥她一眼,「是啊,只要你爹別似你一樣被人扒光身上的銀袋,滯留在泰山的某家黑店內洗碗盤。」能夠把她教得那麼不切實際,她老爹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經由他一諷,適意也開始擔心那個比她更夢幻、更不切實際的爹爹,如果上了泰山後將會有什麼下場。她要不是遇上了這個把她收留在此的東方朔,她的泰山之行可能會更加淒慘,就不知爹爹上了泰山之後,能不能也遇上東方朔……
咦?為什麼她在吃了耶麼一頓飽之後,怎麼就對這個滿嘴銅臭味的傢伙有點改觀了?
更怪的是,她怎麼會覺得他的話不但愈聽愈順耳,連帶地他也愈看愈順眼?
「靠山山倒,靠人會老。」東方朔在為她上好藥後輕拍著她的臉頰,「我看你就別指望你爹能比你長進多少,你還是自立自強靠自己走出這裡會比較實際一點。」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由他小心上過藥的雙手清清涼涼的,讓她不知不覺地對他放下心防,百思不解地反覆想著遇上他之後他的行徑。
「請說。」東方朔拉起她的手,自她的袖中拿出她的手絹,心情甚好地幫她拭著嘴邊的油漬。
她面頰微紅地偏過臉,「為什麼你在打劫我後還收留我在此?」他為何不像其他的劫匪一般,只要拿走了想要的東西就算了,而且他若只是想要整她的話,他何必又是給她吃食又是上藥的關心她?
「你該慶幸打劫你的人是我,今日你若是落到了他人的手上,你所遭遇上的,恐怕就不是你可以一笑置之的境遇了。」東方朔扶正她的臉龐,邊幫她擦邊回答,「我說過你是只小菜鳥,既然你還不會飛,那你何不就從我這學會怎麼飛後,再到外頭的天地去闖?」
她有些明白,「你這是在教我認識江湖真實的一面?」
「我很用心良苦吧?」他伸手點點她的俏鼻,一副很偉大的模樣。
「那不是你的本性嗎?」即使是如此,她還是覺得坑人原本就是他的天性。
「若我真要坑你,你早被我坑得連個渣都不剩了。」他目光灼灼地瞅著她的面容,「對於你,除了給你學個經驗外,我算是很手下留情了。」
適意這才知他的那雙眼眸看來是多麼的澄澈,灩灩的,像座深不見底的泓潭,曖昧不明地徐徐勾撩著她,不設防的她,眼眸忍不住地被他捕獲。
好明澈的眼瞳,從沒看過一個男子的雙眼能夠亮透得這麼好看的。在他這麼近的目光下,她覺得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敏感不已,彷若春風吹過原上的野火,隱密地在黑夜中燃燒,灼灼燙燙的暖意掩上了她的兩頰,再緩緩地傳抵她的心扉,與她那清涼的雙手明顯地成了對比。
她不自在地垂下螓首,「謝……謝謝你……」
「知道該道謝就好。」東方朔甚是滿足地看著她那泛紅的臉蛋,更加決定要把她留在身邊當徒弟。「你看咱們哪時拜師學藝較好?我個人是認為選日不如撞日啦,不如你現在就拜吧。」
「你當真要收我為徒?不是說笑的?」她猛然抬首,直望進他那看似十分認真的眼瞳裡。
他朝她釋出一抹醉人的微笑,「不,我收得很認真。」這麼養眼又可調劑身心的徒弟,他當然得收下來做為己用。
佻撻誘人的笑意,直向她襲來,隱隱的一股震顫,猝不及防地在她的胸口震湯。她看見,他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了一個角度,一如她所想的,那角度在柔暈燭光下,像是兩小撮勾勾彎彎的新月,勾引著她再看仔細、誘惑著她前去觸摸那有菱有角的唇形、柔軟的觸感……
柔軟的觸感?
適意不解地揚著黛眉,對自己心底所想的念頭訝異不巳,當她低頭往下一看時,赫然發現她那誠實的手指頭,在無意識間已經開始在他的唇邊造次,細細流連在他的唇邊探索那份感覺。
她連忙把不規矩的指頭收回來,一抬眼,就看到他在她面前笑得像剛吃了蜜的熊,滿臉都是一副甜津津的模樣。
她抹了抹躁紅的臉,避開他的目光,努力地想起他方才又跟她說了什麼。也不知怎麼回事,好像每看他一回,她的三魂七魄就會離家出走一汰,而她的眼珠子也愈來愈不聽話,老是溜到他那張非常耐看的臉龐上去溜躂。
她捉回主題,清了清嗓子,「我……我該怎麼入門?」
東方朔帶笑地朝她伸出一指,「想在江湖中求生存,可用一字以蔽之。」
「哪個字?」她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指尖,不敢再讓眼珠子隨處亂瞄。
「黑。」
「黑?」太籠統了,也不說具體點,這叫她怎麼學?
東方朔搖頭晃腦的為她開悟,「只要不違背律法、不違反道德,眼夠明、手腳夠快,上至國家大事,下至雞毛蒜皮小事,都可以想辦法將它化為銀兩把它黑過來。」
她太崇拜了,「這條至理名言你是打哪聽來的?」
「不是聽來的,是自創的。」他得意地朝她挑挑兩眉,「我的天分夠高吧?」
原來做這一行還要天分夠高才行……
怪不得他和其他想安打劫她的人不同,他雖是沒亮著刀子抵著她要錢,但他聰明多了,用其他的名目讓她不得不主動的把銀子掏出來,不只如此,他還精打細算地留她在這工作,他簡直能夠利用的就全用上了,倘若他去壓搾一個人的話,她相信他絕對有本事將人搾得什麼都不剩。最重要的是,他的本事居然大到能夠明目張膽地開了家黑店,而更奇怪的,生意居然還好得不得了,雖說人人都知這是家黑店,卻還是來得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