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綠痕
肉香四溢的蟹肉蒸包、烤得酥黃金澄的橘味醬鴨、巧手做得細緻剔透的水晶花餃、燉煮得吹彈可破的紅燒蹄膀、清爽甘冽的攻瑰凝露……在她的眼前飄過來晃過去的,飄飄然地鼓動著她的心神,不一會兒,它們開始在她的腦海裡翩翩起舞了起來,讓她想著想著,又忍不住嚥了嚥唾沫。
好吧,她承認,她是有點潦倒,但就算她目前處於兩袖清風的貧窮狀態,她依然相信她還是擁有武林人士們該有的志氣和節操,謹遵著貧賤不能移、戚武不能屈的信條,絕不會忘了這些年來爹爹苦心教導她的江湖大義,更不會為了餓扁肚皮這種小事而忘卻了她應有的尊嚴,可是……可是……
天曉得她多久沒吃過一頓飯了!
「存心想餓死我……」餓得頭昏眼花的適意,趴在床上氣若游絲地發出微弱的悲鳴。
陣陣的饑鳴聲,彷彿唯恐她會忘記她的處境還不夠悲慘,像在通緝她似的在她腹中鼓噪震天地大作著,讓她險些就忘了她剛才拚命說服著自己的是什麼,以及安慰自己的又是些什麼,反而又再度水深火熱地憶起那個居然餓了她三日二夜的主使者是誰。
倘若她能有幸離開這裡,她一定要自家中搬來大批的銀兩,然後用力吃垮這家黑店,讓那個害她此刻餓得六神無主的東方朔,後悔他曾這麼可惡地欺負過她,再讓這家黑店永遠的關門大吉再也不能危害世人!
當然,以上純屬她的個人幻想,成真的機率微平其微,因為日子一天一天的等過去,她所放出去求援的信鴿,到現在為止,都石沉大海似地尚未有只回來這裡向她報佳音,她那距離結束苦難的日子仍是遙遙無期……
一縷方纔還在她腦海中幻想的香味,輕輕巧巧地滲進空氣裡,讓嗅覺已變得十分敏感的適意猛地從自憐中清醒過來。
食物的味道!
適意一骨碌地自床上坐起,飛快地點上柴房的燈火,在燭光下四處尋找著那簡直勾去了她三魂七魄的人間美味。
站在門外兩手棒著美食許久的東方朔,在她終於點亮了屋內的燈火後,極力忍下心中所有的笑意,伸手敲了敲她的房門,而後緩緩地探進頭來。
適意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那是什麼味道?」為什麼他整個人聞起來就是這麼美味可口?
「鴿肉與香肉。」東方朔自身後拿出一大盤燒肉,誘惑地捧至她的面前,「要吃嗎?」
就在適意正想美夢成真地大快朵頤時,絲絲的堅持又在她的心底提醒著她,不可接受這個罪魁禍首的施捨,她必須有志氣、有節操,爹爹說過人可窮志不可窮,千千萬萬不可為了區區五斗米而折腰,她才不會因一盤燒肉,就輕易地原諒這個餓了她幾頓的江湖人士的頭號公敵……
她極力地撇過頭去,試著不去看他手中的那盤誘惑。
「怎麼,不想吃?」她不是已經餓了很久嗎?明明連手都伸出來了,何必那麼勉強地收回去?
適意高高地揚著小巧的下頷,盡量不去管她腹中正咕嚕咕嚕大聲地抗議她口是心非的聲音,依首堅持己見不願與他同流合污。
「既是不想吃那我也不好勉強,只是……就是可惜了這些特地為你燒的肉。」他一臉惋惜地看著她,而後邪惡地轉了轉眼眸,「不如這樣吧,我替你吃完它。」
一聽到他要吃掉那盤燒肉的適意,反悔得有點晚地朝他伸出手,還來不及阻止,就見一點也不強人所難的東方朔,伸手抓起了盤中酥脆的燒肉就往嘴裡放,嘖嘖有聲地在她面前吃了起來。
「啊……」她心痛如絞地看著一塊肥美的燒肉消失在他的唇邊。
壞心眼的東方朔邊吃邊讚歎,「嗯,華叔的手藝是愈來愈進步了,這肉燒得夠正點,皮薄、汁多、不油不膩、入口即化,真是過癮。」
「啊、啊……」看他閉上眼滿足地細細咀嚼的模樣,適意的口中又逸出一聲小小的惋惜。
「你怎麼了?」他刻意攏著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頗無辜地看向她。
適意忍痛地朝他搖搖首,好不痛心地逼自己不要被他所影響,努力的抵抗著那盤鮮嫩欲滴的美味燒肉所帶給她的強大吸引力。
「這裡沒養鴿也沒養狗,這些肉是打哪來的?」她振作地甩甩頭,試圖用一些話題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弄來的。」東方朔慢條斯理的又將一塊燒肉塞進嘴裡。
「哪弄的?」她極力不要去看他那很想由自己取代的動作。
他指指地面,「就這座山頭上呀。」
「這座山頭?」她來這裡也有五日了,怎麼從沒看過這兒有那些動物?
「你不知道咱們這間黑店佔盡了多少地利人和的優勢,隨隨便便拿起彈弓往天上打一打,或是在門前多擺幾個誘餌,就有一籮筐的信鴿和他人養來看門的家犬可來加菜。」
這就是當年他會英明神武的選擇這個地方開店的原因之一。
適意瞬間睜大了眼,「這是泰山各大門派所養的家禽和家畜?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
「同時也是咱們這黑店的免費菜單。」他還得意的撇撇嘴角,「不花半兩銀子就可財源滾滾,要我放著這種無本生意不做?我又不是呆子。」
她終於知道她那些失蹤的信鴣的下落了,難怪她發出去的信鴿統統一去不復返,原來就是被他當成端給客人的下酒料和給他當消夜!
在餓意和怒意下,挨餓太久的適意巳沒有多餘的力氣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可是東方朔竟還不放過她,刻意地在她面前打了個又響又滿足的飽嗝,讓她聽了實在是很難忍下將他碎屍萬段的衝動,只能氣抖著身子,試著叫自己不要在心底暗暗問候他的祖宗十八代數百回。
「肚子餓不?」東方朔一手勾起她的臉龐,得意洋洋地對她笑問。
她兩眼無神地呆望他。餓……她餓得前胸貼後背,餓得都快忘記生她的爹娘是誰了。
「想不想吃一口?」他再指向盤中所剩的最後一塊燒肉。
她緊按著叫聲連天的肚皮。想……好想呀,她想到連肚裡的餓蟲都爬出來在她的面前遊街哀號了。
看著她眼底儘是久餓過頭、急需食物救急的眸光,東方朔又再度當著她的面,惡毒地將盤中最後的一塊燒肉飛快地送進口中,讓一旁悲不成言的適意看了差點沒愴然而淚下。
「沒吃到這塊肉,恨不恨?」東方朔在她抱憾不巳時,一邊吮著指尖香噴噴的油脂一邊揚眉問她。
她憾恨地捶打著胸口。恨……好恨哪,她剛才到底是在堅持個什麼?在他吃完最後一塊燒肉前,她就該過去動手把那塊燒肉搶下來,當初她幹嘛要管他那什麼自尊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現在若是能讓她嘗到一口肉味,或者是能有一碗白飯裹腹,她願將那中看不中吃的尊嚴和家訓全都給扔到天邊去,然後用力地搖尾討頓吃食,以祭她那已經空虛很久的五藏廟。
將她餓得昏昏沉沉、又利誘得她心動無比的東方朔,眼見她那冥頑不靈的態度似乎是有點動搖了,於是又打鐵趁熱地湊到她的面前。
「你還記不記得你爹曾跟你說過什麼做人的大道理?」在這麼折騰她之後,就看她願不願自己誠實點別再作弄自己了。
鼓足全身的餓意和最後一絲的氣力,適意毫不遲疑地朝他用力搖首。
「不記得!」爹爹所說的都是騙人的,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事比她現在這快餓扁的肚皮還來得重要!
東方朔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再問:「那你可明白『為五斗米折腰』這六字的由來了?」
「非常明白!」經過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後,她已經深刻地體會到了他所謂的「路有餓死骨」到底是怎麼來的,更加明白了識時務的人就不該放著五斗米,而不彎一下腰來犒賞自己一頓溫飽。
「懂不懂身在這座山頭上該有的規矩了?」他又是滿心成就感地看著她那雙此時顯得明亮不已的水眸。
她再度自暴自棄地朝他頷首,「再瞭解不過!」身在這座山頭上,首先圖的就是衣食足這項要務,她要將她從前所知的一切全盤拋棄!
「很好,你可以開始學習重入江湖了。」東方朔佳許地拍拍她的肩頭,「小菜鳥,歡迎你加入折腰一員的行列。」
第三章
東方朔坐在飯桌旁,驚怪地打直了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像是餓死鬼投胎的適意,一點也不斯文秀氣地張嘴努力大吃。
看來,貧賤和飢餓確實能夠徹底的改變一個人,眼前的她,將她那張小小的臉蛋埋在飯菜間,也顧不得在她的身旁還有個人,什麼吃相、禮儀似乎全都不記得了,每碟飯菜飛快地被掃入她的口中,沒經過什麼咀嚼吞嚥,就一骨碌地滾進她的胃裡去,讓他實在很難將她與五天前初踏入泰山那個閏教儀態甚佳的小菜鳥給兜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