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霸王(下)

第8頁 文 / 綠痕

    她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想知道父皇屬意的下一任新帝是哪位皇子,扳指算算,除去已失格的臥桑下算,和父皇絕無可能讓外人來佔領天朝天下這一點來看,鐵勒也已失去資格,那麼目前仍有可能性的皇子還有七位,那七位兄長中,是誰會登上九五?又唯有讓誰登臨天下,鐵勒才可以免去殺身之禍?

    戀姬緊張地看向冷天色,「二哥見過七哥的手諭嗎?」朵湛會助鐵勒,不就是因為想讓鐵勒登上天子嗎?那麼那張手諭裡所寫的人名,有沒有可能是……鐵勒?

    面對手諭這個不解之謎,冷天色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他攤攤兩掌,「沒有。」以他來看,鐵勒八成對那張手諭半點興趣也沒有,不然他早就叫朵湛把手諭交出來了。

    「你呢?你有見過嗎?」他在朵湛身邊這麼久,總有機會接觸到那張握有下任新帝人選的手諭吧?

    「王爺只是命我前去保護襄王,至於手諭裡寫了什麼,襄王說什麼也不讓人看。」他也想知道啊,但朵湛簡直是把那張手諭當寶藏似的在藏,讓人想看也不知道該去哪挖來看。

    戀姬憂心地咬著唇辦,「七哥到底是在藏什麼……」

    「公主,你還是先把傷養好為要,用不著為了那張手諭煩惱。」將她為鐵勒的擔憂心情都看在眼中的冷天色,滿足地揚高了嘴角。「反正王爺都已是北武太子了,無論手諭裡寫的新帝是何者,這都對王爺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不會有影響?」她難以置信地張大了水眸,「難道二哥不打算回國嗎?」鐵勒是想就這麼放棄他在天朝所有的一切不成?

    他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視線緩緩游移至他的瞼上,「你是不是也已經和二哥一樣,都已是北武國的人了?」死心塌地效忠鐵勒的他,不會是也……冷天色朗朗一笑,「公主也知道,無論王爺是何等身份,我只聽命於王爺一人。」在這點上,他沒有半分猶豫,也沒有困惑,而他也不會與自己過不去地擔個背不背叛的罪名,自始至終,他還是忠於自己。

    驅之不散的憂愁攏聚在戀姬的眉心。若是他也已經隨著鐵勒背叛天朝了,那麼在鐵勒手底下的鐵騎大軍,想必也是不說二話地追隨鐵勒而去。

    恐怕任誰也沒想到,素來是天朝最為倚重的鎮國大將軍,如今成了叛徒,而三支大軍中最為剽悍的鐵騎大軍,搖身一變,也已不再是護國之軍,反成了隨時都有可能危害天朝大業的敵軍。

    是友是敵,僅在一線之間。

    站在這道看不見盡頭的邊界中,對這突來的改變有些難以接受的她,處在搖擺的地位上,左右不定地看著兩端,若是兩者只能擇其一,非要她揀選個立場不可,她會怎選?

    「公主呢?」低首看著她猶豫的神情,冷天色忍不住想代鐵勒問一問,「公主的立場是否也變了?」

    她不加考慮,「我仍舊是天朝十公主。」若是不要去看選不選擇,光就身份這一點,是永不變的。

    「不,我是說……」冷天色意味深長地繞高了話尾,「公主還認為王爺是你的兄長嗎?」想從前,他們就是卡在一個名分上,一旦失去了橫隔在他們倆之間的那個阻礙,她還會像以往一樣對待鐵勒嗎?

    戀姬一怔,忘了改變的不只是敵我的身份而已,愛恨,也變得僅有一線之隔。

    一味顧念著鐵勒與父皇之間夾雜的愛恨,鐵勒與北武王的新父子關係所帶來的情勢演變,她全然忘了,她與鐵勒糾纏多年晦暗不明的情事,她都忘了他已不是她的二哥,只是,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那個一夜之間,與她失了血緣關係的男人。

    無論過去是什麼,只要淚水一洗,雙眼一合,那些昨日就不存在了,現在的她,對什麼都沒有把握,她不知……鐵勒是否還記得當時的話?他是否還會伸出雙臂擁抱她,並且對她說,我們重新來過?

    該怎麼重新來過呢?失了兄妹這個身份後,他們只是兩個陌生人。

    密密麻麻的不安在她的心底穿竄,鐵勒那些深藏在她心中的溫存話語,匆匆吹掠而過,鐵勒在大明宮宮閣上執意離去的背影,朦朦朧朧地再度來到她的眼前。如今他們的身份已經不同了,雖然他們再也沒有那道鎖住他們的血緣枷鎖,但他們也有了一道新的隔閡,那道,隔著國界的高牆。

    「你曾對我說過,握住他的手。」戀姬沒有信心地垂下眼睫,扭絞著素白的十指,「那時我沒有握住他,所以他走了,現在他還會希望我握住他的手嗎?」

    冷天色沉思了半晌,彎下身看著她的眼眉。

    「為什麼公主不去試試看?」她恐怕不知道,她這個表情,他也曾在鐵勒身上見過。

    戀姬抬起螓首,靜靜凝視著他鼓舞的笑容。

    「別怕,每個人都是膽小的。」他含笑地向她點頭,「在『情』這一字面前,沒有什麼人是絕對勇敢的,你會害怕,王爺也會,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去試試吧。」

    「你在這裡做什麼?」低沉的問句自冷天色的身後傳來。

    「糟了……」冷天色吐了吐舌,瑟縮地回過頭,入夜的盛月銀輝投向花菱宮窗,在鐵勒身上形成了飛繞交錯的暗影,他定立在殿中,不知聽了多少。

    「該辦的事辦妥了沒有?」有時間在這打擾戀姬的休息,他還不如快去把那些還未徹底擺平的人搞定。

    「我這就去辦!」冷天色在他的冷眼掃過來時,忙著腳底抹油。

    戀姬的雙眸凝定在月下鐵勒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在冷天色步出殿外後,鐵勒環視幽暗的殿內一眼,為她捧來擱在角落祛寒的炭盆,隨手又把殿內的燭光點亮,燭焰燒得很紅,逐去冷月帶來的清寂光粼,也照亮了他的臉龐。

    恍然一看,這張面容和她以往所見的並無二異,但看得真點,卻已在她的不知不覺中變了。

    讓他改變的是誰?北武王嗎?啊,一定是的,他終於和他至親的血親重逢了,他的眉頭當然不再和以往一樣深鎖,可是,北武王待他好不好,會不會也和父皇一樣將他以敵視之?北武王能夠解開他的心結嗎?能不能給他父皇從不曾給過的父愛?

    看著鐵勒的過去,想著鐵勒的未來,那些在鐵勒身後已消蝕的過去,她雖參與其中,可是她卻不知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他再受傷、再掙扎,她也全然不知,而他還未來臨的將來,裡頭可會有她?

    「傷勢好些了嗎?」沒留心她在想些什麼的鐵勒,在她發怔時在她的身旁坐下。「讓我看看傷口。」

    戀姬任他扶坐在榻上,深深地看著他,她開始懷疑她在他心中的身份為何,「戀姬?」正在解開她衣衫的鐵勒注意到了她纏鎖不放的雙眼。

    她在唇邊喃喃,「你可以告訴我的……」

    雖然她的細語說得很微弱,但鐵勒還是聽見了,他止住手邊的動作,不迴避地迎上她的眼。

    「無論你身後背負著什麼,你都可以告訴我的。」是他不信任她嗎?所以他才連說也不說。

    他明白地輕聳劍眉,「我的身世?」

    「你若早點告訴我,我也不需……」他可以說的,若是他願說,她可以為他分擔,而不是各自傷懷。

    分不清是怒還是怨或者是別的,在她心上盤繞不去,想想這些年來的種種,因為他的不說,因為他的隱瞞,她覺得冤枉,也覺得浪費了太多時光,可是他不能說的理由,又阻止了她想責怪他的衝動。況且,就算他只告訴了她一人,使得她毫無顧忌地響應他給的愛,但在不知情的他人眼中,他們還是亂倫,也仍舊是背德,到時,她不也還是要承受著同樣的責難和相同的目光?

    鐵勒拉來她的小手,攤開它細撫著柔嫩的掌心,低首看著她掌中織錯交雜的掌紋。

    「因為我無法確定。」他將掌心貼上她的,密密地,與她十指交握。

    「確定什麼?」戀姬低首看著他的動作,下意識地,她反手將他握緊,深怕他又將如同上一回般地放開她的手。

    「你的心。」他沉沉地道,炯亮的黑眸望進她的眼瞳中。

    她的愛,他從隱隱約約地察覺、證實、但又不確定、肯定了、到又再質疑,在這可能有,可能無的交錯中,他已不再能夠緊捉住什麼真實,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哪,是在他身上,抑或龐雲身上?她一日搖擺下定,他也就一日跟著擺盪,這使得他無法開口說明,他不知到底該不該告訴她,但他又不想佔著身世這一點來贏得她,他希望的是,無論他是誰,她都不會在意,願意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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