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綠痕
還記得當她知道事實抬首看向他時,他面無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中有憐有悲,他一定是早就知情了,可是他還是奉父皇之命前來攻打北武國,老天,他是怎麼說服自己來做這件事的?
她渾身泛過一陣冷顫,「父皇知道這件事嗎?」也許,父皇就是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才會刻意……「知道。」鐵勒冷冷輕哼,「自父皇的口諭中,便可得知父皇早已知情,不然父皇不會要我在百日之內攻下北武國。」
多年來,他守秘,臥桑守信,他們兩人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除了母后外無第四者知情,但他們不知,父皇早已自懷疑中變為篤定。
父皇的那道口諭,表面上是衝著他來,但暗裡,實是為了下一任新帝。他若是不遵旨攻打北武國,那麼他將頓失所有,如此一來,下任新帝將不費一兵一卒就可將他逐出朝政;他若是遵旨攻打北武國,那麼下任新帝便可坐收他與北武王父子相殘之利,兩軍交戰他若勝了,下任新帝正好可以一舉除去北武國這個大敵,他若敗了,下任新帝就不會再有他可能會篡位奪朝的隱憂。
父皇的這個如意算盤,怎麼撥,都划算。
此刻的戀姬,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父皇他,怎能這麼殘忍?絲毫不顧念多年來的父子之情,父皇竟要鐵勒座下大軍的鐵蹄踏平自己的家國並且手刀生父,站在敵我分明的立場來看,父皇的作法固然是對,但這對鐵勒而言,太陰險也太過殘酷,父皇根本就是存心要逼死鐵勒。
怪不得鐵勒在出征北武國之前,不去問問父皇為何苛待他,鐵勒早就知道答案了,也早就對父皇死心,他所渴望的父子之情,徹底在那一日夢碎告終。
「我已軟禁了離蕭。」鐵勒伸手輕撫著她雪白的臉龐,說得很雲淡風清。
她一怔,軟禁離蕭?他不要離蕭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他早已確定並且有自信手底下的鐵騎大軍,即使知情也無人敢開口置喙,現下在整支大軍裡,就只有離蕭這個外人。
「你打算怎麼做?」會問她,是否代表他還沒決定好要不要公開這件事?
「你希望我怎麼做?」他反問。
「我……」
她希望鐵勒怎麼做?
承認北武王是他的生父?那麼他進攻北武國的舉動豈不是大逆不道?而這件事若被天朝知曉了,他將會被視為叛臣逐出天朝。若是下承認北武王呢?那他,則一輩子都要欺騙著自己,夜夜難寐。
鐵勒歎口氣,伸手揉揉她的發,「放心,我並下打算拿這件事當成籌碼威脅你或任何人什麼。」
她咬著唇,「以前,你為何不說?」
「說了,讓父皇賜我母后白綾一匹嗎?還是說了後,眼睜睜的看著天朝掀起朝野政亂,並任東南兩內因我齊攻西內眾臣,賠上一個西內?或者是讓霍韃與野焰興兵討伐我,而我為求自保,不惜與兄弟操戈相向,在大大削弱天朝國力之餘,任外敵蠻族乘虛而入大舉進犯天朝?」
戀姬怔怔地望著他。她沒想到那麼多,也不知他的顧慮有這麼深。
「在我身後,不只是一人而已。」若不是為了身後那些人,當年,臥桑不會阻止他開口,而他也不會一味求全。
她總算有點瞭解臥桑所說的羽翼是什麼。
這些年來,鐵勒張開了一雙足以覆蓋天朝的翅膀,在這雙他努力撐持張開的翅膀下,西內娘娘穩臥大明宮,臥桑安坐在太子之位上處理國政,天朝外防有了霍韃和野焰的全心鞏固,其它皇子也得以站在廟堂之上或實現理想,或鉤心鬥角,父皇的晚年也不需汲汲於朝政……鐵勒提供了每個人在這塊土地上一個安歇的角落,天朝若是無他,今日恐將人事全非。
可是在他盡力為每個人求全之餘,他把自己擱在哪兒?臥桑之所以會對他那麼重視,是否就是因為臥桑將鐵勒所付出的看得太清楚,因而對他太過不捨,所以臥桑才會處處都為了他?
「那,現在……」如今他所隱瞞之事已不再是秘密,他是不是該為自己著想了?
鐵勒早巳決定好了。「父皇母后已殯天,天朝群龍無首,朝政早已分裂,霍韃和野焰也都為東南兩內有動兵的念頭,我再隱瞞也沒什麼意義。」
遠處的門扉遭人輕點了兩下,冷天色推開門,提醒鐵勒時間。
「王爺。」龍盤宮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他該去見見那個捨身護他,把北武國一票人都嚇傻的北武王了。
鐵勒看了他一眼,點頭示意後,安妥地將戀姬扶躺回榻上。
「我有事得辦,你安分的待在宮內養傷,不許再亂來。」他邊叮嚀邊幫她把厚被蓋好。
她伸手拉住他,「你要上哪?」
他的眼眸燦亮亮的,「去拿回真正屬於我的東西。」在這片土地上,有個一直是真正屬於他,而他卻從未去取得的東西。
「什麼東西?」
鐵勒揚高了唇角,「北武太子之位。」
父皇在撥如意算盤之餘,大概沒料想到,接招的他,也有他的算盤在撥。
他刻意不用整支鐵騎大軍的兵力來對付北武國,主要目的並不是想保留鐵騎大軍的兵力,而是他想減少鐵騎大軍對北武國所造成的損傷,他要在北武國國力並未盡墨之前拿下它,此次出征北武國,為的不是父皇,是他自己,他要將北武國……納為已有。
戀姬在聽白了他的話後,忙想留住他的腳步。
「二哥……」他不再為天朝效力了?他該不會是要……徹底背叛天朝?
鐵勒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他緩慢地轉過身來,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的眼眸,一字一字地清楚告訴她。
「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不是。」
雪霽天晴,連續下了月餘的大雪,在這一日終於止歇,隨風逐走的濃雲間,無聲地釋出一束束璀璨的光束,大地耀眼晶瑩。
窗外勻勻的日光灑落在鐵勒的身上,照亮了他神采飛揚的臉龐,一掃多年來沉積在他身上的暗影,戀姬怔望著他,感覺他,宛如新生。
第二章
這不是北武王想像中的父子相認場面。
至少,氣氛就不對。
半躺半坐在榻上的北武王,先是瞧了瞧站在他面前的鐵勒,再看看鐵勒身後那一票全都擺著一號表情,也就是沒任何表情的鐵騎兵,再把眼睛挪至站在榻旁,流著冷汗的北武丞相和大臣們,他歎了口氣。
他都已投降示誠,並且還負傷在榻,鐵勒不跟他來個賺人熱淚的父子相認場面就算了,不對他的傷勢稍微關懷一點也就罷了,這個一臉陰沉的鐵勒,沒必要在這時候還是草木皆兵地防著他吧?他又沒露出什麼馬腳。
鐵勒微瞇著眼,低首直視著這個即使是投降,也還是在背後留一手的老狐狸。
「北武國其它的兵力在哪裡?」現下他沒心情跟北武王談什麼父子情,他只對背後那幾根還未拔掉的芒刺感興趣。
北武王挑挑白眉,「不是都已被你擊潰?」糟糕,馬腳好像已經被人發覺了。
「我再問一次。」鐵勒慢條斯理地重複,並且動作徐緩地抽出腰際的佩刀,「北武國其它的兵力在哪裡?」
北武國有幾分底,他和北武王再清楚不過,北武王的麾下怎可能只有孟圖、孟戈那兩個草包大將?此役攸關一國存亡,北武王卻八風吹下動的安坐在王城裡,若非有詐,北武王哪來的自信?他們各自花幾分力氣來打這場仗,他們父子倆心底皆有一份譜。
「王上!」一旁的丞相在驚叫之餘,也為北武王的安危捏了把冷汗。
北武王沒理會旁人的叫聲,只是不滿地指著貼在脖子上的涼涼佩刀。
「這是你對親生父親該有的態度嗎?」哪有人認父認得這麼沒誠意的?
鐵勒冷著一張臉,「少在這時跟我攀交情。」沒誠意又在暗地裡藏著大軍準備復國的人可不是他。
他不會真的動手吧?
北武王懷疑地看看抵在頸間的短刀,在感覺鐵勒微微用上勁時,他開始懷疑,當年那個偷溜回國向他報訊的侍女是不是說錯人了,所以才害他挨了一箭還認錯兒子,但鐵勒那張與他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又讓他很難否認這個先派大軍撂倒伯父、堂弟的人馬,再踹破自己家門返家認父的陌生人,的確是他的親兒子沒錯。
「都藏在北方邊境。」不想挑戰鐵勒耐心的北武王深吁口氣,老老實實地道出他不怕北武國被破,也無所謂於棄降的主因。
「召他們回國,並要他們對我棄降不許攜械。」
「否則?」他倒想看看鐵勒會有什麼作法。
鐵勒輕扯嘴角,「你下會希望我親自剷平北武國所有兵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