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綠痕
他遲疑了很久,了悟地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要我……幫你拿下來嗎?」
堤邑的眼中瞬間綻出獲得救贖的光彩,「可以嗎?」
懷熾歎了口氣,她的請求姿態都擺得這麼明顯了,就連話也說出口了,他不答應可以嗎?
他隨意在地上擱下手中的酒盅,才想挽起衣袖為她拿鞋,就見等不及的她,單立著一腳,一跳一跳地來到他的身旁。或許她是以一腳站累了,又可能是單腳跳躍的舉動對她來說太過辛苦,眼看她就要將那光滑無著鞋履的玉足踩在地上,不忍她白細的玉足沾上草上的露珠塵土,他迅捷地彎身以一掌盛住她即將落下的玉足。
及時搭救玉足得宜的懷熾,慶幸地深吁口氣,「別下來。」
「你……」暖烘烘的熱流自她的腳底傳來,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地搭著他寬闊的肩以維持住平衡。
「坐在這等我。」他站起身來,一手攬著她的腰肢讓她跳至樹下的椅上坐穩。
堤邑才點頭輕應,就見他騰躍起身,輕輕鬆鬆地將那只躲在花叢間的絲履攥至手中,再定身落下,令她頗意外在他儒雅的外表下,竟有此矯捷的身手。
「小姐?」找人找得滿頭大汗的潤兒,身影忽地出現在近處。
才想把鞋交還給她的懷熾,一股來自身後的震動今他怔了怔,那種感覺,像是朵軟嫩的雲朵撞至他的背脊。
他傾身朝後看了一眼,忙著躲入的堤邑正藏躲在他的背後仰首看著他,他試著讀她的眼,在她的眼神中大約明白了她為何會這麼做,於是,他合作地伸手將她過長的裙擺撥向後邊,把她藏得更好點,再順手將她的絲履放進自己的袖中。
走在桃林間尋人不著的潤兒,在經過懷熾的面前時朝他微微頷首,並沒有留心在他身上,在此處尋不到人後,她又走出小徑去他處尋找。
「她走了。」懷熾出聲提醒。
堤邑緩緩自他身後探出螓首,「真的?」
「怕挨罵?」他拉開她緊攀著不放的小手,將她扶坐回椅上,並把藏在袖中的絲履遞給她,笑看她心慌意亂的水眸。
「看得出來嗎?」堤邑慌忙接過,美麗的大眼猶是不安地左張右望。
「看得出來。」他邊說邊扶她坐穩,看她持著絲履似乎沒有穿的打算,他搖了搖首,自她的手中拿過絲履,自動自發地蹲跪在她的面前幫她穿起來。
她一徑地垂首輕歎,渾然不覺有個男人在幫她穿鞋。「沒辦法,潤兒管我管得太嚴了,她要是知道我沒穿鞋,少不了又要對我念上大半天……」
「那個……」努力在和絲履上怎麼系也系不好的綵帶奮戰的懷熾,忍不住想打斷她。
堤邑低下螓首,「嗯?」
他指指她的腳,要她出手來幫忙。「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姑娘家的腳是不可以輕易給人見著的嗎?」
「我知道啊,可是……」她白蜇的纖指也加入其中,沁涼的指尖在綵帶中穿梭著,不時碰到他還未收回的指尖,不一會,她的織指忽地停定在鞋面上不動。
「可是?」懷熾定眼看著她與他交纏的十指,發現在她的幫忙下,他們倆的十指被捆繞在更加難以拆解的綵帶中。
她幽幽輕歎,「我穿不慣絲履,我還是喜歡棉鞋。」還是身為普通百姓好,不必穿這種華而不實,美麗卻嬌貴得不適合行走的鞋子。
懷熾有些疑惑,穿不慣?能來這賞春的人,哪個不是朝中的王公顯貴?而她居然穿不慣身為貴族最常穿的絲履,反倒慣於平民百姓所穿的棉鞋?她到底是誰?
「穿不慣是一回事,但它又怎會跑到樹上去?」在她的指尖又開始挪動前,他趕忙轉移她的注意力,並悄悄挪開她白嫩的指尖,免得她又來幫倒忙。
「我本是想採那株開得最美的桃花,但它生得太高構不著,而我手邊又找不到可採花的工具,所以我就想或許可以脫鞋扔扔看,可是這麼一扔……」自言自語說著的堤邑,在恍然回過神時,一雙水眸靜止在眼前的畫面上。
有個男人……在幫她穿鞋。
瞧他,十指不熟練地和鞋面上的綵帶掙扎著,既要小心翼翼別把它扯斷,又要把他被纏住的指尖抽出來。其實他大可以叫她自己穿的,可是他卻沒開口,體貼地任她去自說自話,而他則埋首鑽研該如何成功地讓那只絲履乖乖貼合在她的腳上,令她看著看著,絲絲的笑意溜上她的面容,但她很快地便將它掩去,默不作聲地看他和她腳上的絲履繼續奮戰。
為她繫好綵帶,總算是大功告成的懷熾,滿臉成就感地抬起頭來。
「就因為你想採花,所以你的鞋就長翅飛到上頭和它打招呼了?」多虧她,他今日才知女人是不好當的,光是要穿好一隻鞋,就可以耗費掉一大堆的時間。
她誠實地頷首,「嗯。」
他仰望了樹梢一會,「你想採哪一株?」
「那株。」堤邑伸出皓腕,直指枝楹間盛開得最為放恣的一株。
揚手未落,懷熾已躍起身將她想要的花株採下,將它擱放在她白裡透紅的掌、心中後,他俯近身子仔細盯審著她清俊秀麗的眉目,不一會,他又躍身採來一小撮朵朵連株的花兒,不問她的同意,輕輕簪妥在她烏黑的發間,滿面笑意地欣賞她一身精緻的風情。
堤邑感覺吹拂在她耳畔的風兒彷彿停止了,在他眼神下,春日變得格外的暖融,她巧巧揚起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看向他細長而溫柔的雙眼,心中有種溫熱的感覺正在叢聚。
他含笑地輕拍她的香肩,「下回想採花時告訴我一聲,別再讓你的鞋上樹了,你這模樣讓人見了可不好。」
「謝謝……」她訥訥地應了應,流連在他瞼上的目光,怎麼也收不回來。
被她看得目光無處藏躲,懷熾忍不住伸手輕觸她水嫩的面頰,本是想叫這個極易分散心神的女人回神來,可在指腹一觸及她的面頰時,戀戀的感覺,反倒讓他的指尖不忍離開。
「小姐!」找到人的潤兒,在遠處的樹下指著她大叫。
「不好了……」堤邑慌然轉醒,急忙地持起裙擺,「謝謝你救了我的鞋。」
懷熾揚起手想留住她,但捕捉到的,是佳人杳然離去的香氣,遠遠的,只見跑得飛快的她,粉緞般的衣袖在桃林間飄逝而過。
心下,有點依依,在他的指尖,還停留著那份誘人的微溫。
「也不留下個名字……」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看在為她穿鞋的份上,最少也該讓他知道她是誰吧?
「王爺。」不知在何時出現的冷天海,站在他的身後輕輕出聲。「獨孤冉下帖子了。」
「下什麼帖?」他收回手,不耐煩地回過頭來。
「戰帖。」冷天海忠實地向他傳訊,「他說他想來個以文會友,要東西南三內都派出個人來造對子。」
「隨便找個人去打發他。」懷熾連理都懶得理,先前滿腔的溫柔感,轉瞬間全都消逝在風中。
「但他指名要和南內雅王一較高下。」冷天海不同意地搖首,「他說,所有皇子中就屬你的文采最豐,他有意向你好好討教一番。」
「窮極無聊……」他不耐煩地搔搔發,「東內派誰?」不去不給面子,去了他又很難保證他不會令獨孤冉難堪。
「不清楚,聽說要上場的人在宴中走失了,他們正在找。」聽說東內今年特意找來個好手,可是那個好手偏偏在上場之前不知跑哪去了。
又是一個失蹤的人,方纔那名失了鞋的女子,也是來去如風……懷熾有些留戀地回首望向扶疏搖曳的桃林,紛飛的落花中,並無她曇花一現的身影。
他伸手抹抹臉,試圖把遺憾的心神都找回來。
「好吧,我就去殺殺獨孤冉的威風。」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也很久沒湊熱鬧了,不如就去看看獨孤冉的臉色,將會變得多難看。
☆☆☆
在懷熾趕到賞席間時,迎接他的,是以獨孤冉為首而週遭皆同的敵意,在他們的神眼裡,似乎正暗示著,他這個主人不該來似的。
去向位在高處的孤獨再索討王位,卻被潑了盆冷水要不回來的冷天海,此刻臉色陰森得很,肚內一把悶火正很旺很旺地燒灼著。
〔你們冷家兄弟的壞毛病,就是生氣時的臉色都是一樣難看。」懷熾在他頂著一張鐵青的臉回到面前時,無奈地一手撫著額。
「我要不回來你的位子。」自覺愧對他的冷天海,生硬地自口中吐出話。
他無所謂地聳著肩,「我又沒說我一定要去坐那個礙人眼的大位。」獨孤冉要坐就讓他去坐,有什麼好爭的?
冷天海很堅持,「可是那是聖上難得賜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