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綠痕
「都到了。」眼看風大,離蕭站在他的身邊為他阻擋強風。「國子監已迎來皇上的聖諭,準備在今日的秋季誥封大典上宣封殿下?攝政王。」
攝政王?臥桑微微苦笑,其實無論加諸的名稱再怎麼花巧,或是聽來再怎麼任重道遠,不過又是一道加在他身上的緊箍咒罷了。
從一出生就被封?太子的臥桑,這二十七年來,他已明白了也習慣了什麼叫承擔。
自小到大,日日被六名教導他的太少和太傅在東內太極宮裡緊緊看著,並不時在他的耳邊提醒著他,他的人生正道,即是君王之道,他的思想,合該是天子治國圖強的峻武宏觀思想,在這之外,他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更沒有他自己,他是屬於眾人的太子,他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不該有自己。因此,心中若有不平,壓下來;若有微辭,壓下來,若有夢想,壓下來;若有弘願,壓下來,把在太子身份之外的一切都給壓下來,將它們都緊緊地關在他心頭的最深處。
但壓抑久了,那便成了一種深刻至骨的承擔,同時也是一道道緊縛著他令他動彈不得的枷鎖,只是這道枷鎖,他藏得太深太好,以致沒人看得出來也無法看透。
在他們眼裡,他們只看見一個皇帝讚譽有加、八位皇子崇敬感佩的太子,縱覽朝野,人人皆對他這名太子甚?期待和心悅誠服,而史官們更是看好未來他登基後的國政,早已備好了筆墨準備為他在史上記下一筆弘?。而今日,全朝大臣更引領期盼著他將會在日出時分出現在京兆西郊的龍延壇上,代染了風寒而龍體微恙的皇上主持秋祭誥封大典,並熱烈地期待著在大典上瞧見國子監大臣等,在聖諭下正式策封在太極宮內主持朝政已久的他?攝政王輔助國政。
臥桑握緊了手中的皓鑭,轉首淡看站立在他身旁為他遮擋西風的離蕭。
無論何時何地,身為護主侍中總是安靜的站立在他的身後,戒慎地保護著他的周全,並是個對他推心置腹、全盤信任的臣子友人。
他常想,以離蕭出身豪武世家的身份和天資來看,若不是被派命留在太極宮中服侍他,反讓離蕭在沙場上征戰的話,想必如今,離蕭或許早已功拜高官厚爵,而不是仍舊守著一個小小侍中的名號留在太極宮中保護他的安全。
或許就是因為惜才,又或許是他自小深居東內沒個知心人可說話的緣故,他與離蕭,甚至比那些遠住在宮外的皇弟們都還來得親近,在下意識裡,他早已把離蕭當成親人來看待。
「這兩日來你很心不在焉。」臥桑仔細看著他那雙游離不安的眼眸,「是因為掉了東西的緣故嗎?」
打從那日回宮後,他就一臉心有旁騖的模樣,可又一直揣在心頭不說出來。
心事被洞悉的離蕭,不自在地垂下頭,「我……」
「查清楚束西掉在誰的手上了嗎?」那天晚上他是去偷東西,而這個生性耿直的離蕭,不但沒偷到什麼玩意,反而還被人偷走了一樣寶貝。
「查……查清楚了。」一提到失物在何人手裡,離肅的臉龐更是壓得低低的不肯抬起來。
「誰?」他一手撐著面頰,好笑地瞅著離蕭臉上難得出現的緋紅。
「裴相之女,裴料俏……」就是那個偷東西也不招呼一聲的女人。他也不過是在屋外把她攔著,不讓她進屋去礙了太子的事而已,而她打著打著,居然就這麼一聲不響的摸走了他的傳家之寶。
「廉相裴炎……」臥桑意外地挑高了兩眉,思忖了半晌後,一抹笑意悄悄漾滿了他的眼睫。
「殿下?」離蕭有些不安地看著他那張每當在動腦筋時就顯得很邪惡的臉龐。
他兩掌一拍,「這事好辦。」好極了,他還正愁師出無名呢。
「什麼事好辦?」
「幫你把傳家之寶拿回來的事。」若是辦妥了離蕭的事,他也正好藉著這個機會為他的計劃添上一道兩全其美的終筆。
離蕭很是頭痛,「你還想再出宮一回?」才讓他溜出宮外一回,不過兩天,他又不安於室了。
臥桑嘖嘖有聲地向他搖首,「就算我不離開這裡半步,我也有法子幫你把那塊玉拿回來。」他只要待在宮裡等消息就成了,根本就不須勞動他的大駕。
「玉丟了……也就算了。」離簫自責地垂下頭來,兩掌自制地緊握著,「不必大費周章的再把它弄回來,不然若是因此而洩漏了咱們夜半出宮的事,到時後果可就嚴重了。」與太子的人身安危相較起來,丟了一塊玉根本就微不足道,他可禁不起太子有任何閃失。
「但那塊溫玉,不是你們離家代代傳給進門媳婦的傳家之寶嗎?」臥桑故意引誘著責任感極重的他,「若是不拿回來,往後你要怎麼討房媳婦?倘若你光棍一輩子,你又怎麼對你們離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離蕭頓時把眉心攢得緊緊的,「我……」
「我記得……」他沉思地望向遠處,大掌徐徐摩挲著下頷,「上回母后曾向我暗示過,我早已過了該擇立太子妃的年紀。」
「你不是對這件事向來不急的嗎?」這些年來他推了又推、拖了又拖,老是拿個不急的借口去回擋掉娘娘的催請,怎麼在這當口他卻主動提起了?
「在拿到這顆皓鑭之後,現在對選妃這件事,我很急。」他含笑地將手中的皓鑭收至袖底,取出一封信箋和一支玉白的簪子。
離蕭張大了雙眼,「那是……」
「誘餌。」臥桑將兩者放至他的掌心裡,「找機會把這封信和簪子交給我母后,並叫她務必要成全我。」
「成全你什麼?」離蕭一頭霧水地看著手中受托的東西。
他神秘地眨眨眼,「成全我讓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的心願。」已經平靜這麼多年了,也該是到了讓所有人都起來動一動的時刻了。
「殿下!」被臥桑派命在下方擋住外頭那些官員的太監司棋,在臥桑他們遲遲不下宮頂,而他又被禮官們催得快跳腳無法再拖延時間後,終於忍不住站在下方大喊以提醒他們時辰。
「司棋在催了。」離蕭朝下頭看了一眼,知道他們不能繼續待在上頭耗時辰。「再不下去,恐怕司棋就沒法擋住宮外那些想闖進來的人。」
臥桑沒有動,臉上的笑意淡淡地逝去。
夜色依舊濃重,清秋的月兒,掙扎地逃出雲幕掛在西天的邊際不肯墜落,空氣清明如洗,所呼出來的氣息在冷清的寒意裡化?縷縷白煙,風兒一吹,便宛如春夢離散不留痕?。
眼看著白煙飛霧在風中消散的臥桑,低首看了下方太極宮內燈影幢幢搖動的光景一會,又?首尋找在宮牆外京兆腹地遠處,那些層巒疊幛的山嶺,總覺得那像是他的未來,但要他挪動步伐去追尋,他的每一步,卻是那麼地沉重,遲遲無法起程。
「跨出這步後,便是萬重山了。」他不禁在唇邊喃喃自語,「就不知在山後,是否真能無風無雨也無晴?」
「殿下?」以為他已準備下去參加秋祭大典的離蕭,在回過頭來時,發現他仍站在原地仰首看著一片什麼也看不出來的天際。
「你相信手足之情嗎?」他冷不防地問。
「信。」不加考慮地,離蕭朝他重重頷首。
臥桑又低下頭,轉首用著截然不同的炯亮目光緊鎖住他,「那麼在我父皇所誕的九個皇子間,可也有手足之情?」
「這……」離蕭怔了怔,很快又照實回答,「應當是有的。只是皇子們都藏得太深,以致你們都看不見彼此。」朝中的九位皇子,對彼此雖不離心但也不同心,但在一些細微之處,仍是可看見那不讓人輕易看出的手足之情。
在得到這個答案前,臥桑的心就像是被萬重山層層壓著,無力動彈且仍是有些顧忌,但在聽離蕭這個與他心中所相心的相同的說法後,他又覺得,在他極力想逃離的那一日真正來臨前,或許,他是該牢牢掌握住這個機會!?自己放手一搏。
他忽地漾出一抹令人理不清的笑意,「藏得太深是嗎?」
「你在想什麼?」離蕭擔憂地走至他的身旁,細看他那張根本就了無笑意的臉龐。
「在想該怎麼照你的說法來賭一賭。」帶著一抹不回頭的笑意,臥桑一手搭上他的肩頭,與他?
首齊看向天際。「接下來的日子,不只你不能置身事外,所有的人,也都得陪我走一遭。」
天頂的黑雲,在惺忪蒼茫的西風中微微裂開一道細縫,殘月的霞輝筆直地劃越天際,風流雲散的撕開一片黑幕,此時,太極宮的銅鐘沉沉地響起,宛如在告知著京兆風雲驟起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