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綠痕
紀紹榮氣餒地目送女兒離開,忿忿地轉身回屋,自始至終都不斷的自問著:『我怎會生出這種女兒?』※※※
在紀凌年滿十二歲時,破天荒地接到寒嚴自倫敦捎來的消息。
並不是寒嚴在乎唯一的外孫女,當年他和寒倚柔斷絕父女關係時,就沒想過要關照這不該有的外孫女。
事實上,寒嚴體會到,歲月不饒人的威力,而打算為風雲科技鋪條後路。
膝下無子,後繼無人,寒嚴不甘心自已苦心經營的風雲科技,平白落入外人手裡,而寒倚柔所生的紀凌,則是他最後一滴至親骨血、寒家唯一的香火。
縱使再嫌惡紀凌身上流著一半紀紹榮的血統,她終究算是半個寒家人,如今寒倚柔已死,紀紹榮卻泰然地安坐萬業集團之首,這段恩仇除非寒嚴他死,否則永遠無法泯滅。
寒嚴本意是要讓紀紹榮,也嘗嘗愛女被奪之痛的,誰知紀凌在紀紹榮的眼中根本無足輕重,既然紀紹榮不要這個女兒,那麼他來個「你丟我撿」的遊戲也不錯。
只要將紀凌好好地訓練,再灌輸些父親薄悻的思想,這個外孫女,也可以成為他復仇大的好棋子。
要掌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太容易了。
寒嚴計畫擬定,當下便向紀紹榮要人。
紀紹榮當然不肯。
紀凌不但是捉著他把柄的證人,同時也是他的一顆活棋,只要寒嚴一死,她很可能就是風雲科技的繼承人,他才不會拱手把這脈金礦讓人,必要時,他還可以借由紀凌將風雲科技搶來,納入萬業集團的版圖,說什麼都不能給。
但,知道消息的紀凌可不作如此想。
那個就連愛女身亡也不來參加葬禮的寒嚴,怎會突然善心大發地想收養外孫女。而數年來未見面的紀紹榮,頑強的推卻也未免太令人起疑了。
她再笨也知道這兩個男人在想些什麼。
資質異常聰慧的紀凌,才十二歲就已跳級就讀明星高中,先天的聰穎加上,後天環境迫使她不得不快速成長,她的心思遠比寒嚴和紀紹榮更縝密、更奸詐狡猾。
寒嚴要報復、紀紹榮要江山,她呢?
她要弄垮這兩個打她主意的男人,只因為他們欠她太多,數也數不盡。母親說過她是個禍水,那麼禍水自是要翻江倒海,才不負這個美名,也可借此機會,拿回原本就是她該有的東西,她想要的是寒嚴的風雲科技。
既然他們要搶人,不和他們打聲招呼就太說不過去了。
紀凌只撥了通電話給紀紹榮,第二天紀紹榮便乖乖放人退出戰局。
方法很簡單的,翻翻舊帳嚇嚇他就成了。
她赴英之後,除了每半年會出現在寒嚴的跟前,向他請安之外,其餘的時間大都住在學校。一旦到了寒暑假,她便消失得無蹤無影,任憑寒嚴如何神通廣大也找不著。
直至紀凌年滿十八,寒嚴和紀紹榮再也無法束縛她的人身自由,紀凌要求返台。那時她早自牛津畢業,拎了個雙料博士的學位,提早結束大學生涯,而這一切寒嚴和紀紹榮並不知情。
※※※
每年一度的年夜飯,由於紀凌的到來,紀家顯得格外安靜無聲,進餐時的聲響,僅止於餐具碰撞的聲音,再無人語。
紀凌還是身著一襲偏愛的黑衣,靜默地坐在餐桌的最遠處,漫不經心地進食,明顯地與其它紀姓親屬,畫分楚河漢界。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撈著麵條,與其它人使用刀叉進食,有著極大的差異。
她從不曾在意他人的眼光,也毋需在意。
冷眼看著繼母、繼兄、繼姊各個食不下嚥的神情,她打心底便覺得有趣,也算不枉費她勞動大駕,遠赴至此看戲,既然有人願意演,不賞臉就太對不起這些演員了。
她開始期待這批戲子,今兒個又有新戲法可供她娛樂。
身為長子的紀炎首先發難。
「這是吃飯還是做禮拜?死人的聲音都比我們大。」他推開刀叉忿忿地質問,當家的紀紹榮,刻意地暗示這位不受歡迎的繼妹,根本毋需在此。
紀凌秀眉一挑,興味盎然地,端看著惴惴不安的紀家家長。
「炎,住口。」紀紹榮低聲警告,此舉卻招來紀夫人不滿的白眼。
「怎麼,炎兒哪兒說錯了?從那女人進門到現在,就沒開囗說句話,她是啞了還是聾了?
害得我們每個人都吃不下,進餐也不用刀叉,沒教養。」萬彩芝也加入撻伐的行例,責難地瞪視丈夫。
「媽咪,妳不知道我在學校被她害得多沒面子,每個人都嘲笑我有個,中途輟學的妹妹,丟死人了。」紀緋嬌滴滴地埋怨,姿態優雅地切割著牛排,正要送入囗,猛不期然的,迎上紀凌嘲弄的目光,令她叉子停在口邊,不知如何下嚥。
紀凌靠在椅背上,慵懶地欣賞這幅,閤家歡的情境,不置一詞。
「紀凌,妳給我一個好理由,好端端的幹嘛休學?大學不讀,妳想讓我的顏面掃地是不是嗎?我紀家可丟不起這個臉。」紀紹榮沉下老臉怒視女兒,而她卻像個沒事人似的輕輕地撈著麵條。「妳倒是說話呀!」
紀凌緩緩地開了金口,「說什麼?」冷冽地掃視紀紹榮。
「為何休學了?」在女兒的眼神下,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聲調,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高興,而且沒必要再讀。」她言簡意驚地答完,噙著沒有溫度的笑意,望著她的繼姊。
她之所以重回校園,純屬打發時間,心情好的話再撈個學位,不過近來私事過多,她沒那個美國時間再玩下去,念頭一轉,決定不讀了。
紀緋原本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等著看紀凌挨罰,但一接觸到紀凌的笑顏,只能心虛地垂頭暗暗怨憤。
紀凌早練就一身百毒不侵、以不變應萬變的身手,這種小伎倆她尚不看在眼裡,而那笑容彷彿在奚落,紀緋不具威脅性的把戲。
「這像什麼話?家醜喔!」萬彩芝不屑地輕呼。
「妳家的還是我家的?」紀凌淡淡地詢問。
「你看看,這是你生的好女兒,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底,竟然說這種話,你給我評評理。」萬彩芝氣焰高張地,推了紀紹榮一把,滿腔的不平。
「紀凌,妳說的是什麼話?她是妳母親,放尊重點,不要忘了妳的身份。」紀紹榮抬出大家長的姿態低聲訓斥。
紀凌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抬起柔美的臉蛋,慢條斯理地說:「紀先生,如果你沒記錯的話,我母親早在十四年前就已『意外』死亡了,這位紀夫人充其量只是我的繼母,稱不上母親,本人也擔待不起她女兒一職,請弄清楚原委再來編派我的不是。您不想也讓這位年輕的繼母芳年早逝,傚法我母親一縷芳魂回歸離恨天吧?」
萬彩芝深抽了一口涼氣。
紀紹榮也狼狽地放下刀叉,心中百味雜陳。
然而紀炎卻忍不下這囗氣,「紀凌,不准侮辱我母親,不想進這紀家門就滾出去。」他吼聲隆隆的道。
「喔?不過是點明事實而已嘛!怎會辱沒到紀夫人?」紀凌聲音冷淡無情。
她自口袋中翻出一包涼煙,徐徐地抽著,又惹來紀炎一陣不滿。
「媽說得沒錯,妳真的是沒教養,小小年紀抽什麼煙?誰知道妳在外頭還做過些什麼事,辱沒紀家門風,紀家出了妳這名敗家女,還得全拜妳那早死的母親所賜,幸虧她死得早,不然氣也被妳氣得升天了。」他亮出一囗白牙,逮著機會一吐怨氣,就希望她能無地自容,識相地退場。
這種段數對紀凌而言還嫌太低俗了。
她淡笑著,眼底寫滿了譏嘲。「紀大少爺,我衷心的希望你經商的資質,有你的口舌一半好,不然紀先生一旦隱身幕後,嘖嘖嘖,就不曉得這萬業集團,還能否維持個數年基業?
你還是顧好你自已吧!本姑娘的小事不勞煩你關心。」這個毫無建樹的紀炎,根本就不是經商的材料,若由他來接掌萬業集團,不出半載,她便能將它拆解入腹,現下就看當家的紀紹榮能把持多久,她是很有耐心的人。
「妳說什麼?」紀炎漲紅了扭曲的俊臉,「這裡哪有妳叫囂的份?我們的家務事用不著妳來管。」他心火上湧地拍散一桌佳餚,可惜遠在天邊的紀凌波及不到。
紀凌森冷地回眸,忽地笑了。
「妳笑什麼?」
「你。」她很乾脆地告訴他。
「妳──」紀炎咬牙瞪視,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說得對,這是你的家務事,萬業的興敗的確與我無關。」她接過管家遞上來的清茶,淡淡地喝著,香茗入喉,她心情挺好的。
推開餐盤,她有禮地欠了欠身,既然沒什麼好戲可看,她也沒有浪費時間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