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綠痕
「媽媽不要──不要殺我──不要──」
寒倚柔眼見桌上有把水果刀,想也不想地就伸手就取來,朝毫無抵抗能力的紀凌揮去。紀凌只能蜷縮著身子,任寒倚柔一刀刀地在她的手臂、背後割劃著,鮮紅的血液汩汩地沁出,吞噬了雪白的地板。
哀號聲響遍了夜半的大宅。
管家李嬸聞聲上樓,被寒倚柔驚人的舉動驚懾住,忙不迭地護著佐紀凌。
「夫人,她是妳的親女兒呀!妳怎麼狠得下心這樣對待自己的骨肉?老爺縱使有千萬個不是,也不能怪罪小姐,小姐是無辜的,妳清醒點,別犯下大錯啊!」李嬸哀痛地摟緊紀凌,苦心地勸著已然喪失心智的寒倚柔。
寒倚柔仰天狂笑,憤恨地指著紀凌。「她是我的罪,我生平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生下了她,這個罪孽該死,她該死!」。
搖搖晃晃地提起酒瓶衝出房門,她直奔車房,歪歪斜斜地開車出門,一路上不曾回頭。
事實上,她再也不能回頭。
車子以超高速衝下山谷,寒倚柔當場車毀人亡。
得知這項消息最快樂的,莫過於紀紹榮與萬彩芝。
等不及寒倚柔的百日,紀紹榮迅速地迎娶萬彩芝過門,名正言順地,當上萬業集團的東方快婿。
婚禮當天,坐落在陽明山的萬家大宅裡燈火輝煌,排場鋪張,賀客不絕,冠蓋雲集。
萬彩芝所生的一雙兒女,紀炎與紀緋正式入籍紀氏,儼然是一對惹人憐愛的小花童,相形之下,隱身於角落、一襲守喪黑衣的紀凌,卻是黯淡無光。
父親不要她、母親不愛她。
母親要殺她、父親卻謀殺母親。
對一個八歲早熟的孩子而言,她已經知道得太多、太多了。
多麼今人寒心哪!
父親汲汲於追求名利、財富,為了渴望的權勢,不惜親手謀殺結數十載的髮妻。
就連生母都能對她痛下殺手,那這不曾關切過她的父親,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敢?
是非恩怨,在那一刻突然清明起來。
紀凌爆笑出聲,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至她的身上,四周陡地安靜下來。
她笑得涕淚縱橫,不能自已。
那淚中有恨、有怨、有著深深的仇怨。
她拒絕脆弱,強行驅離體內那份無依的孤獨感,抬頭瞥視眾人,拭淨最後的一滴淚水。
沒人要的孩子,是沒有哭泣權利的,只有靠自已活下去,才是她現在唯一的目標。
笑聲方歇,自認顏面掃地的紀紹榮,不顧眾賓客的訝然,氣急敗壞地由會場衝至角落,拎起紀凌將她丟入花園。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小賤人,少在那兒給我丟人現眼,妳在鬼笑些什麼?看看妳穿的這身裝扮,我辦喜事妳當喪禮嗎?」又快又準的巴掌,迅即打上紀凌的面頰,強勁的力道使得紀凌重重地跌落軟泥裡。
她舔去嘴角的血絲,徐徐地自地上站起來,輕輕拍去身上的污泥,昂頭面對紀紹榮,眼瞳裡,閃耀著銳利的精光,全身射出不容錯辨的恨意。
「妳那是什麼眼神?」紀紹榮火大地罵道,「才幾歲而已,哪兒學來的叛逆?妳找死呀?」
紀凌淡淡地,漾出一抹淺笑,與她眼中的恨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必再來一次。」那深刻鐫鑄在她身上的刀痕,一在地提醒她曾死過一回,即使身傷易愈,那心傷永世難療。
「鬼話連篇。」紀紹榮轉身要走,他還有一屋子的客人需要接待,沒空和她瞎扯。
「我看見了。」就在他要離去時,紀凌冷聲地說。
紀紹榮不耐地偏過頭看她。「看見什麼?」這小鬼說話語無倫次的,弄得他一頭霧水。
「你謀殺媽媽的經過。」
紀紹榮猛地回過身,瞪大了雙眼,不禁一窒。
「妳胡說。」一記巴掌轉眼又要落下。
紀凌動也不動地瞪著他。「不要碰我。」
紀紹榮頹然地收住身勢,對於這陌生的女兒,莫名地打從心底竄出寒意,不過是個小女孩,哪來這般沉穩的氣勢?她究竟知道了什麼?
「媽媽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做了什麼,我跟在你後面看得清清楚楚,殺了媽媽,你的心情好像很好,我說得對不對,爸爸?」她低頭摘了朵玫瑰,小手一片片地扯下花瓣。那花瓣彷彿鮮紅的血,一片一片地,落撒在泥地上。
紀紹榮驚惶地看著她。
那件事,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知曉,他早知寒倚柔有酗酒的習慣,所以悄悄地,剪斷寒倚柔座車的煞車管線,特意編導了一幕,酒醉駕車身亡的意外事故,成功地瞞騙了警方與世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除去他的背上芒刺。
沒想到竟有第二者在場目睹一切的經過。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瞪視這位年方八歲的目擊證人,心中浮起一連串的計畫。
早有心理準備的紀凌甜甜地說:「爸爸,你也要殺我嗎?」她將光禿的花枝猛力折斷,冷冽的眼神,彷彿要刺穿紀紹榮。「我們老師說,小朋友一定要有寫日記的好習慣,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每天都會乖乖地寫日記,我看見什麼,或聽見什麼都會寫進去喔!而且寫完了李嬸就會把它收好,我是小孩子嘛,難免會忘了東西放在哪邊,到現在我還是記不起來。
不過沒關係,李嬸會找到的,她很疼我,是個很好的管家,她還叫我要早點回家,小孩子是不能太晚回家的。」
紀紹榮霎時臉色刷白,喉頭似乎梗了顆大石,說不出隻字詞組,只能被女兒,硬生生地,打出原形,無言地瞪視她。,這女兒真的是寒倚柔生的嗎?
寒倚柔怎麼會生出這種令人膽戰心驚的女兒?
「妳想怎麼樣?」他困難地吐出這句話。
她和善地笑道:「前幾天,有個律師叔叔告訴我,媽媽生前有保險,如果她死了,我就會有好多、好多錢,就連現在我住的房子,也是我的。爸爸,你不會跟我搶,對不對?」
紀紹榮且會不知寒倚柔生前所投的保險,高達兩千萬的意外險,若她死了,受益人即是她唯一的女兒,紀凌。他原本計畫將那兩千萬,動點手腳收入自己的囊中,順道也賣了那間大宅。然而紀凌,竟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不敢相信,他八歲的女兒,竟然會威脅他這親生的父親。
「你會給我的是不是,爸爸?」紀凌提醒他。
他老羞成怒地揚起大掌,想拍掉她那令人刺眼的笑顏,但紀凌以平板的聲調告訴他:〞不准再打我。」她戒慎的仰頭警告。
紀紹容被她一震,手揚的半天高,卻動彈不得。
她繞至一旁,心不在焉地踱著方步,「我只是個小孩子,如果不小心被打傷了,頭腦變得笨笨,有很多事就可能會不小心說出來,你也不希望我變得那麼笨吧?」
她不只是威脅,還直接地恐嚇他。
紀紹榮退了一步又一步,不敢直視她投射過來的殺意。
這女兒,比他更狠,即使她只是個孩童。
「妳說吧!妳想要什麼爸爸都答應。」紀紹榮恨恨地說。
甜美的笑容,再度浮現在紀凌的臉龐上。「老師說,小孩子不能太貪心,我很乖,也不貪心,只要爸爸不跟我搶東西,我也不會要太多,我會和李嬸兩個人,遠遠地住在我家,你可以和新太太和新哥哥、新姊姊住在這裡,我只想和李嬸兩個人,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反正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和哥哥、姊姊,現再也不會想要,大家各過各的日子,不要再有往來,不是很好嗎?」
原來她只想要這個。
紀紹榮終於恢復了些血色,爽快地答應。
「好,爸爸答應妳,但妳也要答應爸爸,不能把事情說出去。」
「除非爸爸不守信用,否則我是不會亂說的。」她頓了頓,「爸爸,我一個小孩子獨自生活,會很缺錢的,你不會不理我吧?」
紀紹榮蹙起眉,不甘不願地允許,「爸爸會定時寄錢給妳,妳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只要乖乖不亂說話,當個好孩子就行了。」
「我當然是個好孩子。現在很晚了,好孩子就必須回家,再不回去李嬸會來找我的。爸爸,你屋子裡有好多客人在等你,你也趕快回去吧!」目的達成後,紀凌準備抽身走人,這個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也懶得和她親爹廢話。
「好好好,要不要爸爸派人送妳了?」紀紹榮不怎麼真誠地說。
紀凌揮揮手,表情厭煩至極。「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那話裡的虛偽她怎會聽不出來?她步向大門,順囗丟下一句,「爸爸,希望我們不會常常相見,也希望你別來找我,我很討厭陌生人的。」她瀟灑地遠離是非之地,不忘警告紀紹榮別介入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