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醒獅印

第12頁 文 / 綠痕

    原來,他的心,就在她的身上?他低首看著胸前所佩戴的天玉,驀地想起這塊王的傳說。

    八卦玉,姻緣玉。這些玉,是一塊塊女蝸補天遺留下來的情石,而他們,則是被四散別離的情人……他終於明白了那場杏花雨裡的情悸所為何來,也明白了,為什麼自從見過她後,其它的女人就再也無法進入他的眼底心底。那些曾經被他硬生生壓抑下來,屬於春天坐秘密的情事,此刻就像種不濃不淡清麗似水的喜悅,像條溪流般地潺潺流過他的心頭,莫名地滋潤了他乾涸已久的心靈。

    就是她了,他命中所要尋找所需要的人,就是她。

    段凌波簡直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太好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此一來,他不但可以對戰堯修交差,還可以不再掩飾他的內心.正大光明地愛她。

    「戰堯修還要我轉告你一句話。」雲掠空的臉上卻找不出一絲絲歡欣的神情。

    「什麼話?」笑意滿面的段凌波,不解地看著他那似悲又似是同情的眼眸。

    雲掠空探吐出一口氣,「他要楚似印的一雙手。」

    段凌波的笑容霎然止住,眼瞳止不住地張大。

    「而你,必須負責將那雙手砍下來。雲掠空閉上眼,將戰堯修的命令源源本本地傳達給他。

    恍恍悠悠的風聲,吹進他的耳裡,吹散了枝頭上的黃鶯,落了一地的春花,隨風片片凋零,層層的黑雲直朝他的心頭壓過來、壓過來……無處躲藏的沉痛,朝他慢天蓋下。再也看不見一絲爛漫的春光。

    有一刻,段凌波什麼也聽不清,或者,他不願聽清。冷汗爭先恐後地順著他的額際滑下,他的心房劇烈地跳動。他語氣極不穩地啟口,「你說什麼?」

    「看來。你似乎還不清楚你娶了什麼人。」雲掠空睜開眼定定的凝視著他,「她是什麼身份、什麼來歷,你知道嗎?」

    「她是初曉郡主,皇上親賜給我的妻。而且他的這個妻,還是戰堯修指定要他娶的。

    雲掠空輕輕搖首,「你少說了一句。」

    「哪句?」

    「她還是太子黨的人,司馬相國一手調教出來的義女。」雲掠空徐徐爆出剛得來的內幕,「她奉司馬相國之命來暗殺你。」

    她是……刺客?

    與似印相處的情景,片段片段地掠過段凌波的腦海。他能記住的不多,他只記得,她在新婚之夜時的莫名淚,她常掛在嘴邊千吁萬囑不要他靠近她,她說過,如果他想活著,那就不要碰她……不,他一點也不信,那個在乎他性命安危的似印,怎可能會是司馬櫃國派來的刺客?他不信,那個為他落淚的似印、拚命不讓他中毒的似印,會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可是另外一個記憶卻從他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在似印手腕上的那個淡淡杏花印記,那個他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的印記,正是司馬相國府的印記。

    「太子聽從司馬相國的建議,以聯姻的方式,派她這個間諜來探嘯王黨的底細,所以他才會往皇上的面前為你說媒,要皇上做主將她嫁給你。」雲掠空更進一步地傳達戰堯修要他做的事,「為了避免司馬相國的羽翼會因此而愈來愈豐碩,也避免嘯王黨會因此而佔下風,戰堯修要你殺了她。」

    一種撕絞的疼痛自段凌波的胸口蔓延開來,像被剖開了心般地疼,似印的喜、笑、怒、憤種種面容如浮光掠影般在他的面前飄忽而過,他緊扯著胸前所佩戴的天玉,感覺這塊玉彷彿碎成片片,再也不能拼湊齊全。

    殺了她?殺了那個杏花慢飛裡的亭亭女子?那個擁有他另外半顆心的女子?那個讓他想緊擁在懷裡的妻?倘若,他如同往常一般聽從戰堯修的命令殺了她呢?他這顆已經空曠了二十年的心還剩下些什麼?而他那因似印而溫暖起來的情意,又將擱到哪兒去?

    莫非.他今生今世都只能做個失心人?

    他感覺地面似是裂開了一個大洞,正震震地塌陷中,讓他跌進深幽無底的深淵裡,再也無法爬起。

    已經許久不會被點燃心火的段凌波,腦中一片昏眩,猶不及思索心中那龐大而紊亂的傷痛,熊熊的忿意即迅速取代了理智,似火般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不問原由、不經同意地取代了一切。

    「為何……」他緊咬著牙,「要我殺她?」

    「凌彼?」看到段凌彼的眼眶都怒紅了,而且他那種變臉的跡象也都一一冒了出來,雲掠空下意識地坐遠了些,免得等他發作起來就跑不掉。

    段凌波用力地拍著胸口咆哮,「為何要我做個剖心之人?」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事事為戰堯修做盡,但他就是不能殺妻殺心,他不能謀殺他等待了近乎二十年的那名女子!

    「慢著……」雲掠空不安地舉起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踩到這頭睡獅子的哪個禁忌。

    段凌波突然爆怒起來,像頭出閘的獅子,凶狠地一掌拍碎面前的石桌,洶湧如濤的掌勁毀滅性地夷平四周的花草樹林,雖有先見之明退得老遠的雲掠空,都還是躲不掉一波波直掃而來的掌風。只好運勁使出火雲掌來抵擋那個發作起來就六親不認的火爆獅子。

    佩掛在段凌波腰際的伏義劍,似在響應主人的呼喚般迅即出銷,流光似用的銀彩環繞在他的身邊,四處尋找著祭血的敵人。

    知道大事不妙的雲掠空,在閃躲之際。猛地想起了段凌波以前發起火來就失去神智時,總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劍,出鞘的話就必定殺盡,不然則不輕易出鞘……「凌波,等等!雲掠空忙上前赤掌握住他的劍,在他的耳邊大吼,「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掠空,你快看清楚!」

    渾身熱血沸騰的段凌波,在朦朧中恍恍地聽見他的聲音,但他的雙目刺痛,看不清他到底是敵還是友,依舊想舉劍劈殺,令無可奈何且不想在皇宮中生事的雲掠空,不得不近身一掌襲向他的心窩,並看他顛顛倒倒地退了幾步。嘔出數縷血絲的段凌波,在嘗到口中自己血腥味後,神智瞬地被拉回,迷茫地眨了眨眼,「掠空?」

    雲掠空喘著氣,「你消火了沒有?」每次都這樣,平時就像只懶洋洋的睡獅,對人總是嘻皮笑臉極少動怒,可是若真正惹毛他,他就變臉變人,不但沒啥理智還四處亂咬人。

    「我……」段凌波撫著胸口,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如此勃然大怒。

    「什麼都不要想,只要照著戰堯修的話去做,不要和你自己以及其它人過不去。」雲掠空看他清醒了大半,於是踱回他的身邊幫他收劍回鞘,並且在他耳邊語重心長的叮嚀。

    「明知地玉在似印身上,戰堯修怎還要殺她?」段

    凌波氣得肩頭頻頻抖索,」他不想完成八陣圖了嗎?沒有她,誰來放上最後一塊玉?」

    「戰堯修說,他只需要楚似印的雙手放玉,並不需要她活著。」雲掠空一掌放在他的肩頭上,暗暗施上內勁試著把他給鎮住。

    段凌波振聲大吼,「失了一雙手,她還能做人嗎?」

    「所以戰堯修才要你殺她。」雲掠空忍不住別過臉,「這二十年來,你雖然對戰堯修忠誠無比,但戰堯修仍是要看你的忠心。」

    他淒吟地笑,「殺妻來證明我的忠誠?」這二十年來,他做的還不夠多嗎?為何那個男人要這麼待他,就連一顆心也不留給他?

    雲掠空自袖中抽出一柄親自打造好的精緻短刀,將刀塞進他的掌心裡。「你若要證明你的忠誠,就在立春那日砍下戰堯修所要的那雙手。」

    段凌波無言地看著那柄刀,在刀影中,憤怒和傷心全都沉澱了下來,他看見了自己那雙彷惶不定的眼眸,也看見了他那顆陷入兩難的心。

    雲掠空斜睨著他,「這回,你要你的心,還是要聽從主子的命令?」每回只要戰堯修下令,他總是會不計一切地達成任務,但這回,就不知他會怎麼選。

    段凌波黯然地問:「貞觀所說的地獄,指的就這個?」這不是地獄,這比深陷暗黑無浮屠的地獄還要殘冷,這是心的煉獄。

    「我已經把話帶到了。」雲掠空重重拍著他的肩,「立春之前,你可要好好考慮。」

    天色漸暗,蟲鳴卿卿,看著天際的雲朵由絆紅逐漸轉為妖異的藍紫,段凌波彷彿看見了一縷縷遊魂在他的四周急急竄搖,喧囂嘩噪地呼嘯而過,而能拯救他的光明再度遠去,又將他留在黑暗裡,留下他這抹無處可去、無處可從的孤魂。

    不知獨自在這兒站了多久,濃重的夜色帶來了一輪似鉤的銀白細月,晚風喧騰而起,捲起一地的落花,也將他的神智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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