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為了這個與我們無關的天下人,你甘願犧牲自己、犧牲我?」為什麼是他們,而不是其他人?「我——」
響亮的巴掌出乎意料的摑上激動的邢培玠,他愕然回眸,一雙熱淚盈眶的美目正怒視著他,傲然美貌冷如寒霜,咬牙迸出:「你不是邢培玠,不是當年那個面冷心熱、為謀天下太平而捨身護主、早忠職守的邢培玠,我認識的邢培玠不是像你這麼自私自利的小人!」
一記耳光,一段劈頭斥罵,敲醒他氣憤昏聵的神智。
他在做什麼?明知她答應嫁給墨凡庸的原因,卻……
拉回她,邢培玠歉然道:「都是我的錯,讓你難受了。」
串串珍珠又相觸擊出脆響。「我知道你也不好受,這不是你的本意,對不?」
「是我的本意。」要他說出違心話太難。「但如果這樣能換得新朝太平,正如你所說,我們不得不捨,這輩子無份也罷,你我約定來生便是。」
「嗯。」懷中人點頭。「約定來生。」
「來生做我的妻,讓我守著你。」
「嗯,來生我們從總角之交、青梅竹馬做起,一輩子都要守在一起。」她說。「這樣才能補回這輩子無法相守的歲月。」
邢培蚧呵笑出聲:「我小時候很陰沉的。」
「我也不見得活蹦亂跳。」憶起孩提時,太多的苦令她無法歡笑度過。
「五十步與百步,誰也笑不得誰。」
「呵,到時候就看見兩個孩子坐在一塊兒玩瞪眼遊戲,誰也不說話。」想像那畫面,鳳嫦娥不禁笑出聲。
邢培玠愣了下,腦海裡閃過她描述的景象,也跟著笑開了。
「啊,好希望來生快到喔!」鳳嫦娥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聞言,一抹不安強烈如雷般打進邢培玠的心口,駭得他背脊發涼,「別說這種傻話!」
「我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有——」
「隨口也不行!」怎麼回事?為什麼心口會因為這話而騷動不安?邢培玠垂眸盯著她,抬起她的手腕號脈。
「培玠?」
脈象平穩有力,並沒有什麼問題。
既然如此,為何他會覺得不安?
「培玠?」
她再次呼喊,終於喚回他的心神。
「怎麼了?」鳳嫦娥困惑地望著他。
「沒事,是我多心了。」
府外的喜樂變了調,換成迎親曲目,提醒兩人吉時已到。
喜娘的吆喝聲也由遠至近,漸漸往房內傳來。
離別在即,邢培玠不想鬆手,鳳嫦娥也不願離開唯一讓她想依靠的胸膛。
但不得不啊!
「今後你要往哪裡去?」
「我不知道。」天下之大,他不知道何處是他該去的地方。
「天下如此大,總有你想去的地方吧?」
「你身邊。」他答,令她默然。
「這下胡說的人換成你了。」
「新娘子,出閣羅!」喜娘拉開喉嚨拔尖兒高的嗓音已近得能清晰的傳進兩人耳裡。
「我送你。」
「不要!我不要你看見我——」
「我一到北武郡王府就會離開。」他打斷她的話,知道她在顧忌些什麼。「我不會看你嫁——」接下來的話被堵在貼上他唇瓣的細掌中。
「來生……」離情依依,鳳嫦娥笑出一串淚,晶亮猶勝無瑕珍珠。「我為你穿上這身嫁衣,只為你。」
他點頭,最後一次吻觸這兩片屬於他的唇。
吻住約定來生屬於他的傲然寒梅。
第九章
北武郡王府座落在雷京城西大街,今日喜氣洋洋,紅巾橫樑、喜字貼牆,府裡上上下下莫不歡欣鼓舞,迎娶當朝大名鼎鼎的后羿將軍入門。
王府大門外,圍滿了想一窺新娘美貌的好奇百姓,大夥兒都知道將軍穿著火紅戰袍的英姿煥發,所以也就更好奇將軍嫁娘之姿會是何等美艷動人。
雖然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好奇,為何婚配的對象會是北武郡王府出了名的浪蕩三公子墨凡庸。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他,配得上戰功厥偉的后羿將軍嗎?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在眾人夾道歡迎下停在王府門前,坐在馬上得意喜色溢於言表的紅蟒袍新郎倌,在來人攙扶下笨拙的下馬,無視在旁眾人明顯的歎息聲,走到新娘轎前迎出放下珍珠簾、掩去美貌的過門妻子。
墨凡庸在玩什麼花樣?一路上躍過屋脊跟隨的邢培玠自然沒有錯放墨凡庸異常笨拙的舉動。
他不認為這個時常躲過將軍府森嚴戒備的男人身手會如此拙劣。
那日尾隨攔下他追問那句「小倆口」是什麼意思,他跟他打馬虎眼說什麼明眼人看了都能猜出七、八分,他想細問卻被他乘機逃離,正因如此才讓他對他起了戒心,覺得他沒表面上這麼簡單。
鳳懷將的心思盤算、墨凡庸的隱藏實力都是謎。
「哼!」就算是謎又如何,她嫁入王府已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解不解得開這些謎,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視線回到王府大門,一身嫁裳的鳳嫦娥在墨凡庸及喜娘的攙扶下,半推半途到門檻前,正要進門。
就在這時,珍珠簾一陣晃動,敲響串串清脆,露出絕麗美顏,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新娘子突然回頭,綻紅菱唇微動,像在說什麼似的。
在場只有一人知道,回以垂首凝視,雙唇同樣顫動。
四目膠著深情,在瞬間以唇形重複誓言——相約來生。
在眾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當頭,一抹淺笑隨後在新娘子唇邊輕揚,珍珠簾適時垂落,在眾人看見之前遮去冶艷,新娘已被迎入王府。
喜樂暫停片刻,王府對街門戶的屋脊上再無一人。
***
躍下無人巷道才走進大街,打算起程離開雷京這片傷心地的邢培玠才走沒幾步,便聽見一聲像邊跑邊叫的吆喝自頭頂掃過,來勢彷彿雨似的自天空落下,一路上引起不少尋常百姓的注意,甚至有人停下來指東指西私浯。
「不會吧!我又遲了?」
「天殺的!該不會真遲了吧?」
聲聲吆喝像是自言自語,音調又格外熟悉,讓邢培玠直覺抬起頭往屋脊看去。
燕奔?顧不得避人目光,邢培玠縱身一躍,追在後頭。
論腳步,他們沒人比得上燕奔,他只好扯開喉嚨喊:「燕奔!」
被喚住腳步的燕奔看見友人,來不及打聲招呼,急叫令人費解的話:「你怎麼還站在這裡?」該死的!難不成他真的又遲了?
邢培玠皺眉。「要不你以為我該在哪裡?」另一個問題隨後產生:「你怎麼知道我在雷京?」
「先別管這個!」燕奔氣急敗壞,邊喘邊叫,一個月的路程縮短成十天,他這雙腳不廢才有鬼!「你怎麼會讓她嫁人呢?」
「你問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能嫁啊!你怎麼不帶她逃婚呢?」燕奔搔頭急叫:「該死的!讓她嫁進北武郡王府,就像把一頭上好的肥羊送進餓了十天半個月的老虎嘴裡,必死無疑啊!你這傢伙,是你的就算強搶也要搶到手裡啊!怎麼笨得拱手送她進鬼門關呢?哎呀呀,這下子鳳驍陽沒砍死我,靖雲也會先整死我,啊——」他慘叫,將來的日子肯定慘絕人寰。
「說重點!」邢培玠握住他的雙臂,怒聲吼:「鳳驍陽要你上雷京做什麼?」
「本來是要叫你回沁風水榭,完了完了,這下子得換成救人了!」啊——他回去後一定沒有好下場,嗚……
回沁風水榭?救人?上句不接下句,只有鬼才聽得懂。
「說清楚!」聽不懂但覺事態嚴重的邢培玠扯晃他追問。
「總之先到郡王府救人再說,咱們死闖也要闖進去!」不由分說,燕奔甩開他自顧自的往西街奔去。
邢培玠立即緊跟在後。
***
「來來來!古有明訓:『君無道,人人得而誅之;非弒君,乃誅一匹夫也。』」
舊朝昏君無道,新朝君賢臣良,咱們承天王朝至今不過兩年,瞧瞧,這百姓莫不安居樂業、歌舞太平,放眼看去百業俱興、物產漸豐,這不是盛朝來臨的前兆是什麼?哈哈哈,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雷京城一座茶館內,板凳上的老叟聲音洪亮有力,字字鏗鏘地道。
「你這老頭吵個啥,說的淨是廢話。」茶客中有人揚聲。
「嘿嘿嘿,莫老頭我碰巧到雷京見到這等繁華,當然是樂開懷嘛!難道你不樂見這盛朝之勢?」
「你——」茶客啞口無語。
「呵呵呵,說笑說笑,客倌甭當真。老頭到雷京也有半個多月了,在這巷弄街道上聽得不少消息,還聽說最近這北武郡王府出了點事,對也不對?」
「你也聽說了?」茶客中有人好奇出聲:「你也知道北武郡王府的事?」
「當然知道!我還是最清楚的哩!呵呵,小老兒我旁的本事沒,就是打聽消息比人強;說書老頭本姓莫,名不足道,可整片江南都知我莫老頭最會打探消息、說書道故。嘿嘿,適巧此時此刻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咱們就來說說這北武郡王府的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