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等她醒來,由她決斷。」他只負責她的安全,也只負責捉企圖不利於她的刺客,哪怕這刺客來頭不小。
「我跟嫦娥都快成夫妻了,同處一室、袒裎相見也不是什麼羞於見人之事,你難道不知我是堂堂北武郡王府的三世子墨凡庸?」哦喔!他的手開始握起拳頭來了,小命不保、小命不保。「你可真害苦我了,唉!」
「你說什麼?」聽見一聲嘀咕的邢培玠故意加重力道,簫管按入墨凡庸的咽喉,令他一口氣提不上來,悶漲了臉。
「咳咳……」要命啊!這男人難惹。「你這樣……咳咳……我怎麼……咳咳……說……」
邢培玠減輕力道,但簫管仍不離他咽喉。「說。」
「咳咳……」真難纏。「你、你好歹是個大夫,難道斷不出她只是一時昏厥而已嗎?拿這理由要我命不覺得太過?」
邢培玠無言以對,他說的並沒有錯。
「還是因為……」不怕死如墨凡庸,瞧了眼前男人臉上複雜神色後,皮皮笑道:「你在意我瞧見她沐浴時的旖旎春光?」
「墨凡庸!」黑瞳倏地燃起肅殺之氣,筆直射向死也要耍嘴皮的傢伙。
「咳咳……」要、命、啊……他這愛耍嘴皮亂說話的性子,遲早會把自己送到閻王面前去。
快翻白了的眸子看向邢培玠身後,這小女婢要到什麼時候才肯開口說話救他一命啊?墨凡庸在心底哀號。這死丫頭,就算膽子小也用不著在這人命關天的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吧?他都快死了……「邢、邢護衛……」身後細小膽怯的柔軟嗓音終於鼓起勇氣,叫喚眼前這氣勢駭人的背影。
「將軍醒了?」邢培玠問,欲致人於死的力氣還是不減分毫。
「是的,主子要奴婢告訴你……那個……」
都這當頭了還給他搞結巴!快翻盡死白的眼錯愕地瞪著垂頭支吾的小女婢。
他要是就這麼英年早逝,絕對要拿這小結巴陪葬!咳咳……
「什麼事?」
「呃,主子說要你放、放了墨三公子。」
「放了他?」她要他放了這個闖進浴池窺視她身子的登徒子?
「是的,主子說、說這、這是命令。」嗚,他好凶。小女婢顫聲道,壓不下心裡的怯怕,一步一步漸退。
「命令?」
「是。主子還說、說若不從命,就、就算是、是你不把主子當主子看,隨、隨時都、都可以走。」嗚,好、好可怕!小女婢一雙眼簡直快掉下兩行淚了。
老天爺,真正該哭的是他這個快沒命的人吧!墨凡庸哀叫在心裡。
就在他以為自己今夜注定魂歸離恨天的時候,喉間的重壓突然消失,緊接在後的是銀光一問。
不會吧!真要他的命?
「啊——」小女婢能做的除了失聲尖叫再無其他。
刷的一聲,利落終結一切。
閉緊眼等歸西的墨凡庸感覺不到身上有任何痛楚,這才試探地睜開一眼——
邢培玠一張冷死人不償命的臉還活生生在眼前。
啪的一聲,掉地的是將他綁在柱上的粗繩。
他沒死?「我、我還活著?」
「想死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不了!」差點玩死他。墨凡庸往旁邊跳開一大步。
老天爺!這個惡劣到家的男人真不好意!
啐,是哪個傢伙說他忠心死腦筋的?險些嚇破他的膽。
「啊——」兩個男人面對面互瞪的此刻。伴隨不知何時才要結束的尖叫的確殺風景,可惜閉著眼盡責尖叫的小女婢渾然不覺自己成了兩人注目的焦點,兀自閉眼尖叫著。
「吵死了!」異口同聲一吼,總算嚇住小女婢。還給黑夜一片靜寂。
啊?「你、你沒死?」她眨眨圓眼。啊。他口鼻還冒著熱氣。
「你巴不得我死嗎?」墨凡庸挑眉。
「沒、沒這回、這回事。」小女婢低下頭,結巴得更嚴重。
「小結巴。」墨凡庸無可奈何的陣了聲。「我、我才、才不是小、小結巴。」她有名有姓;這墨三公子憑啥叫她小結巴。
「我說你是你就是。」
「我、我不、不是。」
「你是!」
「不……」
無趣。刑培玠冷眼掃過因鬥嘴而忘了今夕的兩人,轉過身,一心只想看見在這世上唯一令他懸心的女子——
那位世人口耳相傳,一箭驚城的巾幗女。
他要確定,確定她平安無事,這顆心才能平穩下來。
***
咿呀兩回,是門扉開了又合上發出的聲響,躺在床榻上閉目休息的鳳嫦娥以為是貼身侍女去而復返,遂道:「沒你的事,下去。」
腳步聲沒有遠去,反而更接近她。
心裡已經暗暗惱火今晚一場鬧劇令她出醜的鳳嫦娥失了平日耐性,忍不住使性子,坐起身掀開床前紗簾,怒喝:「我叫你下去你聽見沒——」話聲乍然消失在進房人影落在她眼底之後。
是他!邢培玠。「沒你的事,下去。」按捺不常發作的火爆脾性,鳳嫦娥冷言道,不願在他面前失去分寸。
「覺得如何?」
「我還活著,用不著你惺惺作態。」鳳眼冷淡掃過,翻身背對他。「滾。」
邢培玠並未領命,反而走向她,肆無忌憚的坐上床板。
「滾!」可惡!鳳嫦娥惱著一雙眼瞪他,這段時日因他隨待在側,以致無法鬆懈的防備,早已將她的心神氣力折騰殆盡,要不然她也不會狼狽地倒在浴池裡,讓眼前這個該死的男人救!
玉臂毫不遲疑地揮向不該出現在她眼前的男人,鳳嫦娥一心一意只想趕走擾亂她心神的主因。
她不想在意、不想理會,偏偏表裡不一。
明明能裝出一副冷漠疏離樣的自己,為何心裡會因為他的靠近而紊亂如麻?
她恨死這樣表裡不一的鳳嫦娥!
她鳳嫦娥不該這樣!不該在恨他的同時又想投入他懷裡,想碰觸他、感受他。
她不該對他難忘舊情。「滾、出、去!」一字字,她說得咬牙切齒,極力克制想投入眼前這副正對她敞開的胸膛,苦苦壓抑想用他的懷抱驅離一身寒霜的念頭。
她的心早該死了,在當年做下那個決定之後。「滾開!」
「我只想確定你平安無事。」邢培玠毫無預警的扣住她的手腕號脈。
「放開我!」鳳嫦娥緊張萬分地以閃電般的速度抽回自己的手,翻身背對他。
「不用你多事!」
扣住脈膊餘溫的手因她抽回的舉動忽然一空,冷凝的氛圍填入空虛的虎口,邢培玠失神地瞪著空無一物的手。
他看了很久,久到讓決意不再看他的鳳嫦娥忍不住回眸。
過了半晌,邢培玠的目光遲緩地對上蹙了一雙柳眉,防備地盯視他的丹鳳眼,莫名複雜地凝視她好一會兒,微啟的唇動了動,最後選擇默然收回手,不吭聲。
「你還想怎樣?」難不成他今夜打算一直待在這裡跟她僵侍不下?「退下!」
「若我說與你走到今日這局面非我所願,你信嗎?」被喝離沉默思忖,邢培玠不帶任何希冀地道出真心語。
可以想見她絕不會信,但不擅長言語、更不懂時機的邢培玠還是說了出口。
果然,鳳嫦娥回他一抹冷凝譏諷意味的淺笑,「當年是誰先轉身離去?是誰走得絕然,不曾回眸一顧?」
是他,全都是他!
先轉身的人是他,先邁出絕然腳步離去的人是他,不曾回眸一顧的人也是他,今日的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因為不曾回眸,所以他看不見,自始至終都看不見!
看不見被留在原地的她是怎樣的淒楚、如何的悲傷,又呆茫佇立在原地多久、流過多少淚,甚至瞠著淚眼朦朧看了他多久,盼他能轉身、能回頭、能告訴她他不離開,這些他都看不見。
因為他不曾回頭,連一絲絲的留戀回眸也無。
她是騁馳沙場、立志創下一番世間女子遠遠不能及,甚或不亞於男子功業的巾幗女,站在僅有一線之隔的生死間毫無懼色,亦不曾害怕膽怯,更不曾掉下任何一滴懦弱的眼淚;唯獨為他,為他這個負心人,她流盡一輩子的淚。
淚,流乾、流盡了,心也就跟著死了,自此陷入永寒的絕地,無法再輕信任何人的話,尤其是此刻從他口中說出的。
「你不信。」邢培玠自嘲地替她作了回答。
「以你的作為,會信的只有傻瓜。」她不當傻瓜。「我累了,退下。」
「你曾說心已死……」想起那夜她悵然如泣的模樣,悔恨再一次重重劃上他心版自殘。「能再活過來嗎?」
「江湖人稱冷面判官的你,可曾讓人起死回生?」
「沒有。」起死回生?他做不到,最多只能將鬼門關前的人拉回陽世,但已進鬼門關的他救不出。
「心死跟人死……」翻身背對站在床沿的人,鳳嫦娥拉起錦被蓋住全身,閉上眼。
在頓了讓人以為她已熟睡一樣久的時間後,才聽見她的聲音冷冷續道:「都是同樣的道理。」
因為背對,因為看不見,所以她不會知道身後的人對這話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