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錦鍛薄紗玉搔頭銀燭流光夜不熄蓮足輕點華清池盈人倩笑百媚生
橫批是:流連忘返
他側首看向身旁女子,一臉的錯愕、不信,此刻老老實實映在眼裡。
「這裡是——」
「素流齋。」
沒聽過她素流齋的大名嗎?季千回臉上露出不悅。他是男人,竟然連雷京第一青樓素流齋都沒聽過?
「若我記得沒錯,素流齋是——」
「青樓。」她替他說了出口。
「而你住這兒?」
美人巧笑,芝蘭輕吐:「怎麼?你眼中的俠女不過只是一名煙花女子,心碎了嗎?」杏眼銳利地注意曲翔集的一舉一動、神態表情,似乎是要細細觀察、牢牢記住。
「煙花女子?」他側首看向她,有絲困惑。「我必須感到心碎嗎?」
「至少失望會有吧?」士農工商,商賈階級被排在最下等,而娼優更是下等中的下等,他近個把月和一名煙花女子結伴同行,難道一點都不會覺得丟人現眼?「我看你還是先行離開,免得落人口實。」雖然無法探底覺得有點可惜,但他也是世俗人一個,怎有可能在知道她的身份後還與先前無異?
蓄意忽視心中一抹飛閃即逝的歎息,季千回雙手交疊向他一福,端起老鴇待客的笑臉,「哪日起了吟風弄月的興致再到我素流齋來,我保證這兒的姑娘絕對讓你有賓至如歸之感,不過——要你花得起錢才成呵!」她轉身背對他,正欲跨步敲上門板。
「哈哈哈……」
曲翔集沒來由的大笑出聲,引起往來路人側目,也止住她的腳步。
季千回回首斜睨。「你笑什麼?」
「我笑那個傲視一切的季千回,怎麼一到雷京就變了樣!」
「此話怎講?」雙手擦上水蛇腰,她倒要看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最好是有理由,要不她就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你是素流齋的人又如何?」他不答反問。
「素流齋是青樓,我的出身難道還需說明?」
「你是指煙花女子一事?」
「你是故意的嗎?」存心挑起她火氣不成?
「千回吶!」曲翔集搖頭,笑她看似輕忽禮教規矩,卻還有這等心思的矛盾。「我不過是個沒沒無聞的江湖人,何須在意什麼落不落人口實?你護我名聲的好意我心領了。要我花上千百銀兩到素流齋一遊,不如讓你盡地主之誼,把我當朋友招待。」
「你——」被揣測中心思,季千回訝然迎視,只見一雙眸誠懇無欺地看著自己。
「怎麼?不歡迎?」
她愈來愈看不清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了,季千回覺得疑惑。
乍看之下,他或許平易近人,但任誰也無法參透他性情,所以他外表平易,實則深沉淡漠;可是現下知曉她是煙花女子之後卻一反生分疏離,言行舉止亦非先前佯裝的假象,他是動了其性情,還是又戴上新的偽裝?
她該不該讓這渾身謎霧的男子進素流齋?
她掙扎著,最後決定放手一搏。
也罷,反正不過幾日而已。
竹葉因風搖擺、婆娑作響,枝葉磨蹭,沙沙不絕。
是夜,寂靜而闃無人聲,佐以竹林向來為百姓口中怨魂盤旋之處、留滯之所,白天裡還能行走其中而不驚,到了夜晚,沒有人敢多加徘徊,能閃過便閃過,可不想遇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減了陽壽。
然而,江湖中不信鬼神之說的也大有人在,畢竟這樣的一塊地方可算是隱密的據點。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雷京可有什麼動靜?」蒙面人低沉的嗓音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沒有。」跪在地上的三人其中一個如是回答。
「那麼五台山呢?」
「正忙著準備武林大會事宜。」
「那個傳言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林盟主查出底細了嗎?」
「回主子,沒有。」跪在中間的人回答的聲音極細極低,十成十辦事不牢的畏縮樣。
「再查便是,又不會要你的命,瞧你緊張的。」指尖點向最後一個沒開口的人,蒙面人道:「你去幫他可好?」
是詢問,可手下人回答的方式讓人以為剛才所聽到的是不容違抗的命令。簡短的回以一聲「是」,沒有第二個字。
還是一樣寡言,蒙面人搖頭。「能不能多說幾個字給我聽聽?」
「請別為難。」
四個字,也算有所進展。「說笑的,另外還有件事要你們去辦。」
「是!」
「去查查曲翔集這個人,只知是洛陽人氏。我要知道他的身家背景,師承何處,有多少本事,江湖中人又怎麼看他。」
「他不用查。」
「不用查?」蒙面人回頭,黑白分明的眼正因下屬的話而熠熠發亮。「你知道?」
「他就是您一直想見的八面玲瓏曲二少。」
「他?」八面玲瓏曲二少?「原來如此。」難怪捧人讚人的本事一流,辯才也堪稱無礙,可惜武功卻不濟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這樣的八面玲瓏法——「被江湖人送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稱號,你們說,我該感到榮幸還是恥辱?」
「恥辱。」三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可不這麼認為。」同樣被稱為八面玲瓏的季千回——此刻的蒙面人,呵呵笑道:「能利用俠士豪傑謹守的義理與綠林草莽遵循的規矩造成相互制衡的局面,讓兩方因為顧忌彼此有人會為他尋仇而不敢出手傷他。呵呵,不用一招一式就能制衡兩方人馬、得兩方的心,這樣的人是可怕還是可笑?」
可怕!經她這麼一說,三人心中均作此想。
他的底細已告解決,現在又衍生另一個新問題,「那他到五台山的目的是什麼?」
「不知道。」
「所以,你們就有差事了,設法查出他到五台山的目的。」
「那雷京的動靜?」
「還是要注意,加派人手監視。」
「是。」
「我會沿路留下記號,一有消息隨時來報。」
「是。」
「還有——誰!?」季千回警戒收聲。
「主子!」
「先退下,這裡交給我。」
「是!」跪在地上的三個人迅速縱身如鷹般四竄而去,融進黑夜中。
竹林裡只剩她與另一個暗地潛伏的不知名人物。
聽出細碎幾不可聞的腳步聲來自何方,她立刻追去。
「哪裡逃!」循聲追逐的同時,她使出長鞭擊向可能的隱身處,是探路,也為滅口。
素流齋是雷京第一青樓,賓客來自五湖四海,南北皆有,更不乏高官厚祿之人、江湖豪傑之士,眾口攸攸,什麼消息得不到?
是以,素流齋明為青樓,實則為天下消息總匯之地,隨時有炙手可熱且不為人知的消息;關於江湖也好,涉及朝廷也行,只要有消息,素流齋向來都是第一個知道的,無一遺漏。
季千回既是素流齋主事的老鴇,自然是手握天下消息的第一人,手下探子何止上百成千,各方消息盡收於己,傳與不傳,全看她如何決斷。
雷京城外的竹林便是她與手下聯絡的據點,怎知今夜會有人來打擾。
既然被探知,那人就該死!
長鞭凌厲劃破夜空,削了竹枝、折了竹身,依然如靈蛇般利落且沒有停止的意態。
一個被追,一個追逐,兩方忽然停了下來,足尖各點在一枝青竹分枝上,竹枝因載重而上下晃了晃,隨後回穩。
由此可見,兩人輕功修為不相上下。
月色螢黃如鵝卵,雖然渙散的光芒微暗,卻足夠使彼此看見對方——蒙面的布巾。
因為蒙面,所以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相互對視一會兒,季千回決定先發制人,長鞭一甩,鑲有刀刃的鞭鋒直襲敵手。
說時遲那時快!來人一個閃身縱入竹林後便再無聲息。
一方成功逃離,一方功虧一簣。
趁夜以輕功越過緊閉的城門,神不知鬼不覺地飛躍在各家屋頂之間,蓮足最後點落在素流齋的屋瓦上。
「想不到你也有這麼好的興致到屋頂上賞月。」
一聲問候,嚇了她一跳。
「是你?三更半夜不待在房裡休息,跑到屋頂上來作啥?」
「你不也是。」曲翔集直起上身,側仰起臉看向她。
月下的姿容,教人難以視若不見。
月東昇至夜幕正中,幾許柔淡稀疏的月光灑落,點點落在眼前垂首的女子肩上;那嬌容、黛眉含帶半點驚魂未定,星目微掩,紅唇微抿泛白,神態間有著戒備與防範。
顯然,對於他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她十分在意;由此可見,她對他並沒有放下戒心,儘管兩人結伴走了一個月有餘。
雖然事實挺傷人的,但她這模樣卻讓美艷的麗顏更加吸引人。
紅絹舞袖縈腰柳,碧玉眉心媚臉蓮——任何一個男人見了她,恐怕也會像他一樣有如著了迷般無法移目。
「你怎麼上來的?」他武功不濟,輕功絕不怎麼樣,如何上來實在令人費解。
「武功再怎麼不濟,用點腦子總成。」他戳戳自個兒的頭。「我借木梯爬上來的,爬到一半還跌了個狗吃屎,這兒腫了一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