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楊修文現在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望向那一張算得上漂亮的瓜子臉,不明白為什麼每當她在講話的時侯,他就會覺得好像看到那位寶貝學長一樣——說的話短得要死、怪得要命!「這個——事先我們醫院的護士藍蕾向我推薦過你,但是你沒有執照,不知道是不是———」
「不考。」兩個字簡短地吐出後,林以梅雙眼冷冷地對上他。「聘不聘一句話。」她討厭囉嗦的人,也討厭男人,眼前這個叫楊修文的人正好兩者兼具。
「可是你沒有執照,我很難向院長交代,而且病人也會不放心。」他面露難色,但一想起他們這家醫院的服務對像大部分迥異於其他醫院,便道:「這樣好了,讓我問一下我們院長。」說著,他便撥電話給膝青雲。
「喂,學長,是這樣的,我這邊有位小姐她……」
林以梅雙手交叉置於胸前,對著這通掌握她能否被錄用的電話談話完全不感興趣,她只是想知道她到底被錄用了沒如此再簡單不過的事。
「……可是學長,她……是!是!我知道!好的。」掛上電話,楊修文一臉無奈地望向林以梅,歎口氣搖了搖頭。
看樣子是不用她了,林以梅微微冷笑,沒有執照果然到哪兒都行不通。也罷,天無絕人之路,不是嗎?站起身,她打算走人。
「等一下,林小姐!」楊修文突然叫住她。
林以梅回頭,看了他一眼,以眼神問他叫住她幹嘛?
「是這樣的。」楊修文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公文夾。「這是聘用合約,請你先看一下,如果沒有問題,你簽完可以的話,我們歡迎你立刻就職。」唉,這醫院光是一個滕學長就夠怪了,現在又將進來一個沒有執照、又怪得像滕學長的女麻醉師,哪天他要是變怪也絕對不能怪他。
他的話反倒讓林以梅覺得錯愕,木然地坐回桌前,突然間一切不像她所預料的一般,這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我們醫院並不排斥沒有執照的醫生,但是基於病患者安全的考慮,我們當然是希望最好有個合格執照,不過說穿了,很多事都不會盡如人意的,我們醫院裡現在正缺麻醉師,如果你認為自己真能勝任的話,我們歡迎你的加入,但是如果你在院內讓病人出了什麼差錯,很抱歉,除了對病患者負責之外,我們還會加以懲戒。」
他的意思是說,如果她不小心麻醉失誤導致病人有任何傷害的話,他們便會處罰她。不知怎地,她覺得這家醫院不同以往她所待的。「你們不知道我的來歷。」她自知那番自我介紹不足以證明她什麼,但他們敢用她實在教人驚訝。
楊修文對她和善一笑,「我們醫院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林小姐沒本事,我們也不會客氣。」是的,他們一向不在乎任職於院內醫護人員的過去,他們重視的是醫術和醫德,至於其他名氣、執照、經歷,只不過是歲月累積上去的虛物,他們並不在乎。「有興趣加入我們嗎?」
林以梅無言,手卻已翻開那份公文夾,另一手則拿起筆簽下自己的大名。
「你還沒看過合約!」楊修文提醒她。「你不擔心我們——」
「疑約不簽,簽約不疑。」林以梅從合約中取下自己的那一份。「明天見。」言下之意是她今天不會立刻就職。
楊修文目送她消失在門板之後,有點好笑地喝完自已杯內的咖啡。
這個個性和學長幾乎一模一樣的同事,會在他們醫院裡有什麼樣的表現?他好想知道,如果她和學長一起工作又是怎樣的情形?好奇疑惑的潛在因子讓他非常非常地期待明天的到來,不過現在他可得回他的內科診療室去當他的內科醫生才行。
***
「麻醉師。」膝青雲對身邊的護士撂下話,然後直奔急症室。車禍傷者一名,胸骨斷裂刺進肺部引起胸腔大量積血,有肺部充血之虞,右大腿動脈出血,意識逐漸昏迷。他一邊跑一邊思索著手術的步驟:先以抽吸器抽出胸腔積血,同時縫合大腿動脈,接著……
等到了急症室,只見一名護士以直接加壓止血法為病患者止緩血液的流失,急症室中眾人希冀的眼神全然望向他。
「血型。」膝青雲飛快地衝到手術台前,讓護士為他戴上消毒手套。「血袋三包。」
急症室的另一扇門衝進一道人影,看見緊急手術台上的情形、目光掃過超音波儀器後立刻呼叫:「全身麻醉,強效肌肉鬆馳劑十毫克——」看了眼心電圖又喊道:「腎上腺素2C.C、鈣離子補充液20C.C.、鹼性中和液70C.C.!」
突然,傷者的胸腔從滕青雲割開的刀口上噴出鮮紅的大量血液,一男一女的聲音同時大吼:「抽吸器!」
一時間,急症室內醫生、護士來來往往,每個人臉上除了緊急和凝重外再無其他。
一個半鐘頭過後,傷者被推往深切治療房觀察,滕青雲則離開急症室走進消毒室,脫下滿身血漬的綠色無菌衣和手套,解下口罩,將全身做了番處理才又披上一旁為駐院醫生準備的白袍。
林以梅也以同樣血淋淋的模樣進入消毒室,做著和他一樣的動作;只不過她一直低著頭,沒有抬起眼和他正對視過。
「你就是麻醉師?」滕青雲問著方才衝進急症室的生面孔,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微微一陣抽動,但隨即又快速地隱藏了起來。
「嗯。」怎麼會是他……林以梅低聲回答,能盡量不和他照面就盡量不要。
「好。」他難得稱讚人,但眼前這初來乍到的女人的確有本事,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做好肌肉鬆馳,減少病人在手術時因痛楚引起的肌肉緊繃,讓他更容易下手進行縫合,的確不錯。
「謝謝。」她現在只想逃離他遠遠的,世界果然很小!居然讓她和他成了同事,但是——他似乎不認識她,看來四年前她說的話對他果真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還有事先走了。」重新披上白袍,她只急著想走人;甚至如果可以的話,能辭職是最好不過,但是昨天她細看了下合約,才發現若是辭職,她得付一筆違約金,而金額正好是她所無法負擔的天文數字。
正當林以梅以為自己能躲得過他而準備離開之時,滕青雲不知道是哪來的本事,竟比她更早一步,一手壓貼在門板上,讓她沒法子開門出去。
「你以為我認不出來?」昨天他從楊修文的口得知有個奇怪的麻醉師今天到職,沒想到竟會是她。「林以梅。」他低頭,在她耳畔輕輕喚了她的名字。
「我希望你認不出來。」林以梅轉過身,沒有他想像中會因為他的靠近而羞紅臉頰,只有一張平淡蒼白的瓜子臉,然而昔日的兩潭清池早成了死水,雙眸看來毫無生氣、黯淡無色。
「還記得你最後留下的話嗎?」他就是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性情大變,四年前不管他怎麼冷淡,她總有自己的話說;怎料四年後她和他的性情竟會如此相像,也難怪楊修文昨天一整天直嚷著擔心東又擔心西的。「你要我記得你。」在醫院,這恐怕是他說得最多話的一次,和四年前一樣,全拜她全賜。
「不要再提過去的事,滕醫生。」她刻意拉遠彼此的距離,客氣地稱呼他,希望他聰明點,不要橫生枝節。
滕青雲反倒挑起她一撮黑髮在手上搓揉。「這就是你的解決方法?」他嘲弄地一笑。「讓自己心死?」好一個方法,想不到她到現在還是那麼蠢。
「用不著你出口諷刺我。」林以梅撥開他的手。「放開我。」
「你是我救的。」他握住她突然來襲的手,「在我面前你最好別太過分。」他還不清楚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活像只刺蝟見人就扎,如果她所謂的痊癒是指目前這情況的話,那他鐵定會告訴她失敗了。
「放開我!」滕青雲的嘲弄成功地挑起林以梅的情緒,蒼白的臉上浮起因怒氣而泛升的紅潮,眼露凶光地瞪著他。
比起那潭死水,現在這副模樣算好的了,滕青雲嘲諷地想道。「為什麼到這裡來?」他知道黑澤裡的醫生大多不是因為在醫學界遭人排擠待不下去,就是被人陷害以致執照吊銷,那她呢?又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將自己放逐到地下醫學界這裡?
「為了工作。」四年來,她不喜歡和人說話,就連室友藍蕾一整天在她身邊呱呱亂叫,她也只能當作沒聽到,繼續做自己的事;久而久之,她已經學不會一般人所會的正常應對,除了工作時會用的術語外,其他的會話能力早教自己全給抹煞掉了,因此平時的對話只能用「簡短」兩字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