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
他……應該離開了吧?
刻意在休息室呆了一個半鐘頭就是為了要躲開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到悄悄打開門,從門縫瞧見八號桌空空如也時才穩了下來。
呼——終於走了,我暗自鬆了口氣。
重新回到工作位置,暗自慶幸今天又逃過一次;但明天呢?往後的每一天呢?我實在不敢再怎麼細想,總之過一天是一天,倘若他依然會每天出現,那麼我必須學會忽視才行。
但我不明白啊,我一向不會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為何對他除外?甚至還帶給我恐懼,不費吹灰之力,只要那雙眼睛一瞄便讓我起了寒顫。
畢竟是和普通人不同啊!他是可怕的黑道中人。
這一瞬間,我心裡竟萌起辭職離開這裡的念頭!倘若他一直這樣出現,一直令我感受到這股無聲無形的壓迫感,終有一天我會狠下心離開這個我喜歡的工作環境。
「小寒,有人找你。」小余隔著吧櫃嚷道:「是個大美人哦!」
我還沒將來人的模樣收人眼底,便聽到這麼一個嬌滴滴得教人起雞皮疙瘩的嗓音:「親愛的塵——人家可想死你了——」
全世界也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我——林如秀,我唯一的好友。
她依然是那麼地出色、開朗,也吸引了店裡不少客人的注意。
當然,她有些動作還是不會變——
她大方地走進吧櫃內,親密地勾住我的手臂撒嬌:「最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我啊?」
「托你的福,雞皮疙瘩全站起來示威遊行。」
「這麼久不見,你嘴巴還是這麼壞啊!」她笑說著。
「比不上你的伶牙俐齒。」
「討厭!」如秀朝我肩膀打了一下,「這麼會哄我,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少來。」忍不住被她那模樣逗笑,這一笑可把小余、小朱兩人給嚇了一跳。
「你也會笑?!」兩人異口同聲,表情皆是不可思議地直看著我。
我反倒被他們莫名其妙的話給嚇了一跳。
「我是人,當然會笑。」
「可……可是你……」
「看你做人多失敗——」如秀截斷小余結結巴巴的未能說完的話,「我敢打賭這是你兩年來頭一次在他們面前笑。」
我無言以對,如秀並沒說錯。
「來找我有什麼事?」我拉回主題。
「沒事不能來嗎?」她問。但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她不是一個會沒事登門拜訪的人,否則這兩年來我們不會只用電話聯絡,畢竟彼此都很忙的。
「你說呢?」我反問她。
「看來我做人也不是很成功——」她呼了口氣,再度勾住我的手,「不介意請個假,陪我去走一走吧!」
「當然。」這是我唯一的答案。
暗得幾乎算是一片漆黑的場地,加上吵雜的音樂,擁擠的人潮扭動擺舞,高呼尖叫,還有悶熱不流通的空氣
「這就是你要來走一走的地方?」我皺著眉頭,怎樣也想不通如秀的用意。
「委屈一點啦!我和朋友約在這裡集合去夜遊,明天就要趕回高雄。在這之前希望把伯父伯母的話帶到,又不希望遲到,所以……」
「就把我拉到這陪你一起等是吧?」
「嘿嘿……」她吐吐舌,俏皮地笑了笑。
「算了,認識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對嘛!知我者,夢塵也!喝什麼,我請客!」
無奈地笑了一笑,隨便點了杯飲料。我實在很不喜歡這種又吵又鬧,又黑又暗的地方,真想不通如秀怎麼會和朋友約在這裡見面。
「他們要你帶什麼話?」每回如秀打電話給我總會帶些有關我家裡的消息給我,不管如何……那裡都是我出生待了十幾年的地方,儘管現在的我已經和那裡毫無瓜葛,但心底還是放不下。
「伯父伯母希望你能原諒他們……可以的話跟我一起回高雄,他們不會再逼你做不喜歡的事了……」
「呵呵……」
「你笑什麼?」如秀專注地看著我的反應,雙唇微抿。
「你知道嗎?」我喝了口自己點的飲料,「你在說謊話的時候眼睛會游不定,說完以後還會抿起嘴唇看對方的反應,這些小動作到現都沒改變。」
如秀瞬間紅了臉,這足以證明我並沒有說錯話。
「對不起。」她低聲下氣地說:「我不是故意要說這些假話,只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回家,一個人在台北討生活並不容易,你又何苦把自己弄得這麼累。」
「我並不覺得累,相反的,我還覺得佔了便宜——用這些換到自由,怎麼算都覺得很划得來。」
「夢塵……」
「別說了,還是老實地告訴我他們要你帶的話。」
她歎了口氣:「真不知道該怎麼講?早知道會這樣,我應該先向政客討教說謊的技巧。」
「現在去學也還不遲啊。」如秀的用心我一直是知道的;但是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對於她的心意我只能說抱歉。「你只要像答錄機一樣,把他們的留言一字不漏地放出來就好,不必怕會傷了我。」我已經沒什麼東西好傷心了。
「好吧——」她頓了會兒,終於開口:「『只要你肯回家道歉,努力考上大學,我和你爸都會原諒你的』——這就是伯母要我帶的話。」
「哈哈……」這是什麼笑話?!怎麼這麼好笑!「誰才是該道歉的一方?誰才是該被原諒的一方?想不到這兩年來他們一點反省也沒有,可憐我那兩個弟弟妹妹,真不知道他們捱不捱得過那對高學歷父母的精英教育?」
「夢塵,你還好吧?」如秀擔心地在一旁摟住我,「你從來沒有像這樣歇斯底里過。」
「我沒事——」輕輕的推開她,拿起杯子,一口飲盡杯中的液體,企圖以此來吞嚥哽在喉間的硬塊。「我沒事。」
「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我勉強自己對她露出笑容。
「早知道我就不說了。」她嘟起嘴咕噥。
「這不是你的錯,我好歹也曾和他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十幾年,早該想到他們會說些什麼。」
「夢塵……」
「沒關係的。」我站起身,朝他一笑,「我要回去了,不陪你等了,有空再聯絡。」
「嗯。」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像是為我打氣。「要加油哦。」
我也回握她的手笑道:「你也是,別被二一了。」
「呸呸呸!烏雅嘴!」她扮了個可愛的鬼臉給我。
我明白如秀是為了讓我開心,所以也很合作的笑了。
「祝你玩得開心。」
「我會的。
說了聲再見,我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那塊既吵又悶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如果再站在如秀面前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的——我畢竟還是不夠堅強啊……
一踏出那間位於地下室的舞廳,迎面而來的寒風吹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呵呵——我還真是笨啊……」踉踉蹌蹌地走在街上,實在為自己心裡那絲算不上小的期待絕望。
腦袋有點昏沉沉的,剛才那杯飲料八成加了點酒,我對酒精很敏感的——不過這樣也好,頭昏昏的才不會想太多事。
不該一直抱著這份期待的——呵,我真是傻!兩年
前對我的離家出走漠不關心,甚至破口大罵說我有辱寒家門風的一人,怎麼可能在兩年之後發現自己的錯而有所改進?一個身為研究所教授的父親和大學教授的母親怎麼可能放下身段反省自己?
早該知道的,而我竟然還一直抱著這種期待達兩年之久?!他們的冷漠在這兩年對我不聞不問,從不花心思找我的態度中就很清楚了,而我還……抱著一線希望?!
怎麼會那麼傻?
哈哈哈……我怎麼會這麼笨!
不知不覺間已走到獅子林——西門町龍蛇混雜的其中一處。
黯淡的光線中夾雜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我知道,但懶得去理會,直到——
『小姐一個人啊,要不要我們幾個兄弟陪陪你呀?」三、四雙猥褻的眼睛像在看砧板上的魚一樣,由上至下來回不停的打量我。
「走開。」我的心情已經很差了,現在更是壞到極點,再加上頭重腳輕的暈眩感——眼前不停嗡嗡叫的蒼蠅真是令人厭惡!
「喲!看不出來你還挺凶的嘛!」其中一個人輕佻地托著我的下巴,以鴨子叫的聲音般說:「長得不怎麼樣,不過——我就喜歡這潑辣味——」
「放開她。」一道低冷的聲音早我一步,搶了我要說的話。
「警告你別多管閒事,要不然別怪我……」對我毛手毛腳的地痞在轉身看見那個礙他事的人之後立即噤聲,放開了我退得遠遠的。
「對……對不起,雷老大……」我聽見他們這麼說,然後就看不見他們的人影了。
轉眼間,我被一拉,跌撞進一個胸膛內。
抬起頭,從略微朦朧的雙眼隱約看出這胸膛的主人的輪廓。
「又是你。」我一直不願意見到的人為什麼老讓我撞見?我今天還刻意躲他了,誰知道現在又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