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劉芝妏
「喔。」吃飯都得承蒙老人家叫喚,會遭天譴的。當下,蔡含文不敢耽擱稍許的迎上前去,跨上榻榻米,她傾身將自己的鞋子拿在手上,免得待會兒還得浪費時間跟著拖板鞋在屋子裡到處穿梭,找尋失鞋。「咦,義一桑呢?」她剛剛在院子裡沒瞧見另一位老家人的影子。
「大少爺請他送東西到鎮上去。」涼子回眸一瞧,「咦,怎麼拎著鞋子?」
「還不是怕麻煩。」笑嘻嘻,蔡含文朝她吐了吐舌頭,「我記性不好,怕待會兒忘了鞋子被我擱在哪兒了。」
涼子也笑了,「那你就先擱那兒吧。」她朝餐廳門前的階上一指,「我會幫忙記得。」
「謝謝涼子。」給了涼子甜甜一笑,她忙不迭地將手中的鞋擱在門外。
日本的和室房子在設計上自有其獨到之處,房子裡有走廊,四通八達,要走到哪兒都方便。房子外圍則有道像陽台的門廊,繞在整棟屋子外圍,閒暇時分杵在廊下吹風、賞景、看月亮,一舉數得。
回過身,身手矯健的涼子早將餐點給擺好了,餐桌上,只有兩份餐點。
「我們不等義一桑?」
「不了,他會在鎮上吃了再回來。」姿勢典雅的坐在桌邊,涼子示意她坐下,「來,開動了。」
學涼子將雙手合十,手才放下,望著桌上的食物,蔡含文詫異的眼微揚,「這是什麼?」
「鮭魚茶泡飯。」
見涼於拎起身邊的水壺,將兩人身前的飯碗裡注入開水,然後擱下,拿起筷子,忽地睨了又開始發怔的蔡含文一眼。
「吃呀。」
「啊?就這樣?」一碗飯上頭薄薄的一層菜色,這麼簡陋?她以為涼子又「暗坎」了什麼好東西,預備等她坐定後再端上來呢。
她不是餐餐非得大魚大肉不可,只是她很好奇,嘖,一大碗白飯,菜只有一點點,怎麼配飯哪?
「對呀,你嘗嘗看。」
面對老人家期待的眼神,蔡含文馬上端起飯碗吃了口飯,「哇。」瞳眸驀睜,她再吃了一口,忍不住歎起氣來,「好好吃哦!」
「在日本,茶泡飯是道很普通,卻很方便的食物。」蔡含文毫不摻水地讚賞令涼子相當滿意,見蔡含文吃了半碗飯,她這才開動。
「涼子,這是什麼?」夾了碗裡的一塊肉,她口齒不清地問。
「鮭魚。」
「唔……」再夾起另一樣食物,蔡含文又問:「那這呢?」
「紫菜。」
「喔。」一口吞了筷子上的食物,滿足的笑眼眨了眨,才瞧向涼子,就被她身後出現在院子一端的某物引走目光,蔡含文倏地擰起眉頭。
一道壯碩的身影在她眼前掠過,彷彿知悉被人探索,她微頓幾秒,轉向另一方蜿蜓庭道走去。
雖然沒看清那男人的正面,但她敢剖開心臟,用力地摸著、掐著,斬釘截鐵的發誓,她絕沒有認錯人,他就是那個用眼神明刀明槍的告訴她,他隨時都在我機會將她一腳踹開的男人。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其實,他若沒再次出現,她早就忘了他這號人物。
「哪裡?」涼子四處尋找她口中的食物。
「喏,院子裡呀,就是那個將眼珠子嵌到鼻孔裡的男人!」蔡含文語氣中完全是孩子氣的不屑。
雖然,她是用日文直接將意思說出來,但涼子卻聽懂了,也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是公敬。」
「公敬?」公敬個鬼!誰知道公敬是哪個幫派的小嘍囉,她又問,「他是做什麼的?」
「咦,文,你不知道他?」涼子大吃一驚,笑咪咪的眼瞪得大大的。
「我該知道他?」這下子,連蔡含文也愣了,他是誰呀他?
「他就是小少爺呀,也是你的學生。」
咱嗟!筷子自她手中松落,含在嘴裡的白米飯差點沒噴出來,呆呆愣愣地望著走路都能造成狂風飛舞的壯碩身軀,蔡含文像是被一記重雷劈上腦門,沉沉的、麻麻的,整個人陷入了僵凝。
呵呵呵呵……那個魑不隆咚的凶神惡煞是神秘老闆的「小弟弟」,是她還沒有開始上課的家教學生!
這怎麼可能呢?林家展沒有說……學生……涼子也一直沒提……她的學生……她以為……天哪,讓她死了吧!
一直以為林家展口中,神秘老闆那個需要她執教的小弟弟年紀應該很輕、很輕,最起碼,也得小她好幾歲才是呀!誰知道……呵呵呵……蔡含文開始嘲笑起自己的愚蠢來了。
叫她幫那個「小弟弟」?哼,得了吧,像那種看起來就像是花岡巖的煦酷傢伙,要她教他中文?如果她夠聰明的話,還是先找人來幫幫她自己吧!
第四章
「大少爺回來了。」
丟石頭的手頓了頓,緩了一秒,蔡含文渾沌的腦子這才接收到訊息,和著石頭擊上水面的一聲咚,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涼子,你說誰回來了?」
「大少爺呀。」笑眼咪咪的,涼子謹慎地看了眼她手中沒丟完的幾顆碎石,「他昨天晚上很晚才到家。」
「他回來了?」太過驚喜,她反倒恍惚了起來,「那個藏鏡人終於肯露面了?」
「是呀。」習慣成自然,涼子舉手在她怔茫的眼前揮了揮,「文,回回魂哪,你不是一直在等著跟大少爺見面嗎?」
「嗯。」忽然,蔡含文覺得有些委屈,「我一直在等著他回來。」
「他剛吃完早餐,人在書房,你要不要去見見他?」其實,涼子接到的口訊是,帶那個小姑娘到書房來。
「當然,當然要見他,我有一大堆話得當面告訴他。」
自從將她遺棄在這處豪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每天晚上都被她詛咒千萬遍的林家展用電話通知她開始上課後,又是一個星期。
每天下午,她都得忍耐地面對著石黑公敬那張死瞪著她的惡形惡色足足四個小時,足足兩百四十分鐘,足足一萬四千四百秒,嗚……才一個星期的時間,她已經開始覺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了。
而捱著一切的抱怨與痛苦,就為了有朝一日能一五一十地將委屈砸到神秘老闆的臉上。這一天,終於來臨了,而她的耐性,也差不多告罄。
「他在哪裡?」
「書房呀。」
「我去找他。」邁開瘦得可以的腿,才一步,她就停住了,側身將手中的碎石強塞到涼子手中,「咯,涼子,你幫我繼續扔。」
「扔什麼?」吶吶地看著手中的石頭,涼子疑惑地追了上去,「文,這些石頭,你要我扔什麼?」
「用它們砸死池子裡的錦鯉。」蔡含文的回答毫不遲疑。
魚兒是無辜的,她知道;而本田夫婦更是無辜的,她也從不怨恨他們,人家對她好得像什麼似的,她才不會恩將仇報哩。既然對兩位與石黑兄弟有牽繫的老家人,她即使是氣憤到極點,也無法下手洩憤,那退而求其次,加減砸暈石黑家幾條錦鯉總行吧!
每天傍晚,只要下課後,她一定會跑到這裡來扔石頭,消消被石黑公敬那頑劣學生惹起的郁氣,而她今天會提早過來,是因為昨天傍晚的氣焰太高,扔到吃飯時間滿肚子的冤氣還漲得她難受,所以這會兒才來再接再厲。
怨不得她的沒有愛心,活鼓的魚兒,誰教它們那麼倒霉,不被別人家飼養,偏被石黑家飼養,算它們命苦。
哼,不管良心安不安,她就是要遷怒於它們!
☆☆
心知肚明,自己沒加以控制的跑步聲連死人都能吵醒,但來到書房,她還是停下身子,禮貌地敲了敲門,石黑公敬那日本鬼子不懂禮節,可不代表來自台灣的她會被他同化。
「進來。」
語聲甫落,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拉開門,還沒瞧清楚坐在桌後的身影,身子就往下微微一弓,然後愣住了。
呵呵,立即的,蔡含文的唇畔泛起了一抹苦笑。
方纔還很自傲沒被石黑公敬那日本鬼子同化,怎知道,她卻不經意地讓涼子給潛移默化了。瞧,她明明是預備挾著萬鈞氣勢前來質詢加埋怨的,結果一見面,就先自動自發地將身子矮了人家半截。
「請坐。」
「唉!謝謝。」懊惱著自己的行為,她垮下肩頭,也沒心思依言去拉張椅子坐下,無奈的眸子循向聲音的來處,「石黑先生,我知道初見面就這麼跟你提出這種要求是不太合宜,但是……咦?」嘀咕了好一會兒,她總算是見到了神秘老闆的廬山真面目,可是,好眼熟的一張臉呵!
「什麼要求?」語氣是很漫不經心的,但自她走進那扇門後,就緊盯著她的炯亮黑眸卻洩漏了他的全心專注。
蔡含文沒有回答,顰著眉,她緊瞪著他瞧,直到他那雙修長的大手將散在桌上的文件攏聚,「啊,你是那個日本人!」
「記起我了?」那個日本人?石黑疆介眉眼微揚。
聽起來不是非常順耳,但好歹這也代表在她印象裡,多少還存著對他的記憶,所以……算了,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