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凌淑芬
「你們等一下喔!我先研究一下。」大漢戴上眼鏡,開始查閱手冊。「私闖民宅、私闖民宅……私闖民宅算什麼罪?」
他還問犯人哩!
「我不清楚,以前沒闖過,直接填『私闖民宅』就好?」郎雲建議。
「也好,馬馬虎虎,大家都不要太計較。」大漢冒險瞄一眼沙發區的小女人,被一記火眼瞋回來,嘴裡登時嘀嘀咕咕,「我說喔!年輕人,你也很不容易!我們村裡起碼十五年沒有犯罪紀錄了,你一來就破了戒,害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要抓你,還是要頒獎給你。」
葉以心決定自己受夠了兩個男人的滿不在乎。
「漢叔,你做完筆錄就把他趕走,別讓他再來打擾我了。」她起身走出去。
郎雲欣賞了一下她曼妙的背影。「她的脾氣一直都這麼倔,還是只針對我?」
大漢也望向離去的大姑娘,眼色微微一黯。
「心心從小在山裡頭長大,雖然比其他小孩文靜一點,性子還是很天真可愛的,村子裡的人都疼她疼得不得了,直到……」大漢頓了一頓。「唉,總之經過一些事情,她的性子改變很多,最近幾年整個人都沉潛下來。」
「你是指,直到她丈夫過世之後?」他低沉地問。
「是了。」
「她丈夫是如何過世的?」
「阿國啊?他出車禍死的。」大漢搖頭歎息。「那天他一大早就下山辦事情,沒想到中午我們就收到山下警察打來的電話,說阿國出車禍了,他們在他皮夾裡找到我相好的花店名片,再輾轉找上村子裡來。」
原來早清花店那隻母老虎是他相好,郎雲很明智地保持緘默。
「後來呢?」
大漢把眼鏡摘下來,掀起衣角擦一擦。「心心當天立刻趕下山。我們都以為阿國住幾天院就沒事了,誰知道隔了一個多月她再回到山上來,整個人都沒了精神,只說阿國已經走了。」
「這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事?」他咀嚼每一絲訊息。
「大概四年多了吧!我想心心也真是可憐,阿國下山那天他們剛吵完一架,吵得好凶,附近的人幾乎都聽見了。誰知道阿國突然就過去了,讓他們連和好的機會都沒有。」大漢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在被人問話,到底誰是警察誰是犯人?「喂,我說你啊,你不要一直問我問題,你自己叫什麼名字?」
「郎雲。新郎的郎,青天白雲的雲。」他很合作。
「噢,我寫一下。」大漢盡責地把犯案人的名字填上姓名欄。「幾歲啦?」
「三十三。」張國強死亡的時間和他醒來的時間很接近,郎霈主張的騙錢事件也約莫在同一個時期,這中間又有什麼關聯呢?
「你到底認不認識阿國?」大漢忍不住問。「我本來以為你和阿國是親戚,才會長得那麼像,想想又不太可能,阿國在台灣應該不會有親戚。」
「為什麼?」他好奇道。
大漢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一下,壓低聲音。「我跟你說,你不要講出去,不然我是做警察的,會惹上麻煩!」
「我絕對不會講出去的!」他保證道。雖然利用山村中人的純真來打探消息有缺厚道,現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其實阿國是個偷渡客。」大漢眨眨眼。
「嗯?」偷渡客多半混跡在大城市裡討生活,怎麼會跑到荒山野嶺來?
「阿國大概七年前出現在我們村子裡,當時兩袖空空,連行李都沒有。我盤問他的身份時,他含含糊糊的說不上來。我看他人不錯,當時村子裡剛被一個大颱風吹得東倒西歪,需要壯丁幫忙修理房子,所以就讓他留下來打打零工。」大漢不禁豎起一根拇指。「這個阿國一開始雖然笨手笨腳的,不過學任何事都很快,而且不久之後認識了心心,兩個年輕人就談起戀愛來啦!後來阿國才告訴我們,他是來『逃難』的,我想他八成是個偷渡客,可是大家已經有感情了,我也不可能把他舉報出去,你說是不是?」
郎雲心中有個警鐘敲了一響,但是太過模糊,看不出具體形象。
「如果沒有身份,他和心心怎麼結婚?」
「喜宴只是一個形式,就在村子裡辦一辦,全村的人都是見證人!反正村民們都像一家人一樣,也不在乎那些注不註冊的小事。」
「阿國長得真的跟我很像?」腦子裡的警鐘越來越響。
「怎麼不像?我一看你還以為看到鬼咧!」大漢瞪他一眼。「不過說像嘛,又有點不一樣……阿國不像你看起來冷冰冰的,一副人家欠你兩百萬的樣子,他做人可和氣得很!而且他看起來也比較年輕。」
警鐘在郎雲心裡越鳴越響。張國強在他昏迷不久出現於清泉村,在他醒來左右消失,看起來比他年輕,又與他長得很像……
他臉色霍然一變,起身追出門外。
「喂,喂!筆錄還沒做完!你想逃獄啊?」
這世界上有誰看起來會比他年輕卻又長得相像?有什麼必要在他醒來那段期間立刻從山上消失?又有誰會和她大吵一架跑下山,多年見面後仍然怒氣不息?他臉色鐵青,加快腳步,不久便追上那個正要走回木屋的倩影。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劈頭問:「郎霈就是你的丈夫對不對?」
「……」
☆☆☆
十分鐘後。仍舊是派出所,仍舊是那張辦公桌,仍舊是同一對警察和犯案人。
「噗哧哧哧哧──」大漢努力掩著嘴,笑聲仍然很不識相地逸出來。
郎雲瞇了瞇眼,神情很不爽。
「咳咳咳,好,不笑不笑,咱們認真做筆錄。那個,犯案時間……」大漢冒險抬起頭,一瞄見他臉上那個又紅又亮的巴掌印。「噗哧哧哧哧──」
郎雲白他一眼,連話都懶得搭。
「我說,把美眉不能只靠那張臉啦,帥哥,好歹也要加一張甜嘴!哪有人隨便替女人安個老公的?」大漢瞄著他臉上新添的裝飾品,樂不可支。
「你笑夠了沒有!」他低吼。
「好嘛,對不起、對不起……喂,不對耶!我是警察,你是犯人,哪有犯人比警察還凶的道理?」
「你做不做筆錄?不做我要走了。」
「喂,等一下,你不能二度越獄!喂,小子,你真的走了?你這樣很不給我面子咧!」
算了,不追了。大漢慢吞吞地從門口走回來。反正他也忘了筆錄要怎麼寫,實在是太久沒填了說。
現在的年輕人脾氣真大,笑他們兩句都不行!不過看心心對那個姓郎的很有反應,好像又回到當年那個活力充沛的大女孩,就讓那個姓郎的多留一陣子,讓心心練拳頭好了。
練完之後,他們的「心心」說不定就回來了。
第七章
「郎霈,你哥哥上哪兒去了?我打十通電話,有九通找不到人。」
「爸,大哥最近比較忙一點。」
「忙到手機也不開?」
「可能……可能您打來的時候他正好在開會。」
「哪有這麼巧的,每次都在開會?」電話那端的老人家不信邪。「他現在又上哪兒去了?我打了一天電話也找不到他。」
「爸,您有什麼事要找大哥,跟我說也是一樣的,我遇到他的時候再跟他說。」
「不就是那些老話嗎?他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曼宇都等了他那麼多年,你跟他說,不要再蹉跎人家的青春。」
電話的這端響起歎息。「爸,您知道大哥不喜歡人家跟他嘮叨這些……」
「什麼嘮叨?結婚是終身大事,怎麼可以算嘮叨?算了,等我年底回去自己跟他說!」
「爸,爸!」
嘟──
郎霈盯住聽筒,久久不語。
三分鐘後,另一通電話接通,這次是從郎億大樓撥出去的。
「喂?」彼端響起睡意濃重的女性嗓音。
「曼曼,我是郎霈。」
「小狼,有什麼事?我們公司的人今天凌晨才從泰國出外景回來,呵……」一記大呵欠。
「曼曼,有件重要的事,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
葉以心蹲在木屋後的小菜園裡,檢查高麗菜的生長情形。
中心點那抹漂亮的脆綠讓她漾出淺笑,滿意地點點頭。
高山高麗菜的產季本來早該過去了,今年卻時值暖冬,所以十月仍然可以吃到品質良好的高山青菜。
她再瞧瞧隔壁那一列山芹菜,形似鴨掌的脆綠葉瓣在風裡搖曳,煞是好看。看來,今年將有一個豐富的收成。
冷不防一堵寬肩蹲在她面前,她不必抬頭看,熟悉好聞的氣息已然告訴她來者何人。
葉以心板起臉繼續拔野草。
「噓,不要動。」郎雲學她假裝在檢查手邊的山芹菜,低聲囑咐。「順著我的肩膀往後面看,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她微微一怔。在他後方就是她常去逛的林徑步道,此時,有顆小腦袋躲在其中一株大樹的後頭,眼睛和她對上之後,害羞地拋過來一抹笑靨。
「是小卿。」她不情願地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