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凌淑芬
斂眉輕輕轉頭,紅唇迎上他的細吻。
她無法理解時彥為何回拒她。他們既未面臨親人的反對,各人身畔亦沒有合眼的對象,所有情侶們會面臨的考驗也未曾降臨在他們身上。至於年齡的差距在她眼中根本不能構成問題,其他相隔二十多歲的男女照舊結婚生子,而他們僅僅相差一輪而已。
既然她不計較,他何必放在心上?
兩人輾轉以吻相接,絕望想勸阻對方的意圖,卻又堅決地不肯屈服。
時彥鬆開她,啞聲道:「你回去吧!」
斂眉望進他眼底,明白他依然固執。
她疲累地歎口氣,下車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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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恢復上班,兩人的怪異氣氛亦繼續維持下去。
兩個星期後,她收到學校寄發的成績單。
她每一科都邁過六十分的關卡,順利升上四年級。
顯然老闆確實被她唬到了,因此在學期成績方面不敢太為難她。若是以往,贏得這場小小的戰役會令她得意萬分,甚至喜悅地大發英雄帖破財請客,然而此刻的心緒確毫無興奮的意念。
升級又如何?打電話回家向母親討賞嗎?老媽素來秉持著典型的中國女人心態,認定了女兒讀書沒啥大用處,早早畢業幫忙賺錢才是真的。若轉而向同學炫耀,免不了眾人會鬧著地出來吃喝一頓,而她近來缺了幾分應酬的心情。
歸納總結,生日那天尚有時彥曾陪她一起度過,升級這天卻是孤家寡的冷清。她沉浸在自憐自艾的情緒中。
隔天上班,她接到一項驚喜。
她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禮盒,打開探看,裡面居然是輛小型的玩具機車。市面上販售的機車模型大都為哈雷、BMW等講究「重、帥、酷」的機種,因此出現在盒子裡的Dio五OCC小摩拖車,肯定是送禮者委託專人設計的。
禮盒底層夾著淺藍色的小卡,時彥的筆跡躍然其中,溫文的行雲流水一如他性格──
恭喜你升上四年級。
送上機車模型一台,希望你喜歡。
別失望,只要拿駕照來贖,我就換一輛真正的Dio給你。
時彥
他怎會知道她的成績揭曉了?
八成是他假冒家長的身份打電話去教務處查出來的。由此可知,時彥仍然默默地注意著她的生活點滴。
他明明愛她。任何明眼人一見他關懷的舉動便猜得出來,為何獨獨他不肯承認事實?
當天晚上,她失眠了。中夜自思,忽然覺得悲傷。
外表和善的他原來這般固執,偏偏頑扭得一點道理也沒有。他盡可迴避不該否決她的真心。難道豆蔻年紀的少女便不懂愛情嗎?
月光溶溶地迤邐於窗欞上,她的形體恍如籠罩著天地菁華所織就的冰紈,幻化為純白如仙的形體,輕輕反射出亮銀色的光影。情景雖唯美,愁眉卻難啟。
背地裡關心她又如何?她寧可他表現得落落大方。假若他持續日益淡然下去,終有一日變得無消無息。
兩人同在一家公司工作,距離卻何其遙遠。
多麼盼望他能明瞭她的心情。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月將沉。
爭忍不相尋?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使知相憶深。
第八章
石籐清歪頭睇睨拜把子兄弟,精銳的鷹瞳反映出瞬息萬變的情緒,狐慮、多疑、若有所思、瞭然於胸,最終停在「好笑」的選項上,衝著時彥直咧嘴。
第二號從犯,石籐清的未婚妻韓寫意捧著鮪魚三明治邊啃邊看他,最後忍不住伸指戳戳他的手臂,捏捏他的臉頰,似乎在確定他是不是貨真價實的時彥。
第三號走狗,歐亞一號繞著他打圈圈──又可稱之為「踱步」──儼然一副研究某種稀世奇珍的專業眼光。
「你們這是幹什麼?」時彥給他們瞄得又好氣又好笑。
兩人一「獸」突然選在晚餐時分杵在他的家門,美其名由韓寫意提出,「時大哥,好久不見,我帶了幾罐石籐大哥從日本買回來的鮪魚罐頭來送你。」做為訪問的藉口,實則前來執行逼問之實,賄魚罐頭也由她夾三明治自個兒消化完畢。
石籐清主導發言權。「這些日子以來你的表現實在太過怪異,我和寫意、歐亞一號商量的結果,認為你應該是為情傷風──」
「為愛感冒──」寫意幫腔。
「為女人流眼淚。」歐亞一號終結。
「我何時流眼淚來著?」亂會造謠生事的!
「那是一種形容的方式,不代表字面上的意義。」石籐開始以友好老朋友的口吻另起新話題的爐灶。「我說時彥哪,你的年紀說老不老,說小可也不幼齒了──」
「男大當婚,所以你也該尋找一位合適的對象湊合湊合──」韓寫意接口。
「否則再拖延下去可就『徐娘半老』羅!」歐亞一號合成咋舌的音效。
「你們在說相聲哪?」他沒好氣。「歐亞一號,不明其意的成語就別亂用。」
「別這樣嘛!我們真的很關心你──」
「尤其是你的終身問題──」
「以及你的交友狀況。」
仍然是三階段說話法。
顯然眼前唯有運用個別擊破的方式才能奪佔上風。
「是是是,多謝各位。」他忽然轉變話鋒。「寫意,我買了一張新躺椅,睡起來滿舒服的,你想不想去客房試試看?如果你中意就轉送給你。」
「真的?」寫意的貓兒眼倏然發亮。「好好好,我上去試用一下。」
魚和睡眠是她的最愛,愛屋及烏的心態影響下,這兩項主題的周邊設備也列入她的「偏愛錄」。
小貓咪鑽上樓去。計策一,成功。
「歐亞一號,我的硬碟當機了,麻煩你去書房與那台電腦聊聊,瞧瞧它到底有什麼毛病好不好?」
「當然沒問題。」歐亞一號向來以熱心公益──或「雞婆」──聞名。
機器人離開客廳。計策二,得分。
「原來耳濡目染的效果如此驚人。從何時起,咱們溫文儒雅的時彥也受到區區在下的影響,變得如此狡詐?」石籐清豎起大拇指。
「少來。」他的溫和脾氣處於缺貨狀況,暫時不供應。「你們到底找我做什麼?」
「做精神訓話。」石籐清拿過寫意吃到一半的三明治,悠哉游哉地享用起來。「你的工作情緒糟糕透頂,好幾次在高級主管會議上接話接得牛頭不對馬嘴,全靠我幫你掩護過去。再加上貴部門那位邪惡小妖女的心情似乎也非常低落,而歐亞一號又向我透露了一些消息……」
原來是它在背後嚼舌根子!時彥開始領悟好友想拆掉它全身線路的企圖。
「石籐,你儘管破壞歐亞一號吧!責任算在我頭上。」
喔哦,歐亞一號四面楚歌。
「不行,現在它是我的情報來源,我怎麼可以任你欺陵它?」風水輪流轉,換成石籐清替機器人護航來著。「楊主任偷偷告訴我,同仁們猜測可能是小畢在外頭惹了麻煩,牽連到你頭上,所以你才一天比一天郁卒。偏偏大師我一眼就看出來,人家小畢可不是惹到外面的人,而是你。」
這就是與好友身為同事的壞處,所有辦公室謠言決計躲不過對方耳目。
「別胡說了,她和我一直很交好,沒事不會來惹我。」他仍然避重就輕。
「先生,你很不夠朋友哦!」石籐清指責他。「想當初我和寫意交往的過程,你一直從中攪和,氣得我牙癢癢的,我連句屁話也沒罵你。現在我好心提供你友善的咨詢,你居然不領情,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你要我說什麼?」時彥受逼不過。「我問你,如果一位小你一輪以上的女孩子大聲嚷嚷她愛你,你除了學我縮起頭來當烏龜,還能怎麼做?」
呵呵,招了吧?
「這可難說。」他深思地搔了搔下巴。「倘若寫意同意,我或許會把她納進門做小的。」
「你去死!」抗議聲從大老遠炮轟而來,寫意提著折疊躺椅衝下來與他對峙。「看吧!我就知道你們日本鬼子最好色,全身上下沒一根正經骨頭,完全用頭部以下一公尺的部位思考,成天儘是想著春色無邊的淫事,簡直人神共憤、天所不容。」
多麼嚴重的指控!石籐清卯起來了。
「你說話當心一點,哪天我若是剪除頭部以下一公尺的部位,終生幸福受到影響的人可是你,到時候你只怕哭得比我更大聲。」
「才怪,我才不像你們日本人──」
「好啦!住口!你們特地跑到我家來吵架的?」
不像話!
「對喔!」兩位冤家同時憶起此行的目的。「你最好自個兒從實招來,別勞駕我們酷刑逼供。」
寫意找個空位攤開躺椅,愉快舒適地蜷成一團,彷若豎高耳朵等候聽故事的小懶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