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凌淑芬
「好好好!」馬販又何嘗不瞭解有行無市的情形。「客倌,算您狠,就五兩銀子吧!你還再多瞧瞧其它馬匹吧!小的保證算您便宜一些。」
他的眼光掃到大圈子裡的畜牲,忽爾想到是否該為小魚選購一匹代步用馬。
牢頭替俘虜採買逃跑的工具?也虧得他有這一份好心。他啞然失笑。
對了,小魚呢?
他納悶地放眼打量了一圈,卻不見她的身影。隨口向馬販子交代幾句,他轉身就步入人群,尋找失蹤的小逃犯。
四周,馬蹄揚起黃沙滾滾的煙塵。撒克爾隔著霧濛濛的視界望出去,來來住住的交易客、討論聲此起彼落,突然,幾句令他震撼得無以復加的對話卻克服總總干擾,飄進他的耳內。
「哎喲!」一個小孩跌倒了。
「啊……」一個年輕姑娘家輕呼,半晌,才以極端遲疑的語調開口:「小朋友,你摔疼了沒有?」
「哇--好痛。」小孩兒唏哩嘩啦地痛哭起來。
「別哭別哭。」那位語意輕柔的姑娘顯然被她弄慌了手腳。「你的爹娘在哪裡?」
「嗚嗚……爹爹和娘娘在張鐵匠的鋪子裡。」
「走!姊姊帶你回爹爹身邊。」
這串女音!
撒克爾猶如五雷轟頂,動彈不得。
這串聲音分明屬於和他一夜春宵的美佳人。
她在這裡!在他左近!與他相隔幾十名過路人而已!
他陡然發出莫名其妙的喝聲,埋頭朝聲音的源處搜索過去。
「姑娘!」他焦急地高呼,擋路的人客被他一一推開。
他本來就人高馬大,此時像蠻驢似的一股腦兒往前鑽,聲勢更是驚人。
「姑娘!」撒克爾順利排開人群,卻沒見著任何佳人與小孩的蹤跡。
張鐵匠的鋪子!他們倆一定到那兒去了。
他不暇細想,隨手扯過一名路人。
「張鐵匠的鋪子在哪裡?」
路人眼睜睜衝到一名凶神惡煞,命都嚇走半條。
「在……在下條街角轉……轉口。」顫抖的手指比向目的地。
他扔下對方,繼續不屈不撓地奔近。
※※※
潤玉扶著淚漣漣的小男孩進入打鐵店,莫名的不安感卻攫獲她的理智。
一路走下來,她總覺得身後彷彿掀起了騷動。然而雜沓的人聲卻掩蓋了騷動形成的原因。
八成是做賊心虛吧!她想。為了瞞過撒克爾的耳目而採選一些婦道人家的用物,她趁著他專心選馬的時候,偷偷溜出馬場,現下也不曉得他發覺自己走失了沒有。時間不多,她必須趁早把握。
打鐵鋪門外,一對粗布衣褲的莊稼夫婦正在尋找合適的鐮刀。小男孩遙遙望見爹娘的形影,拔起小腿便衝過去。
「爹、娘!」可憐兮兮地引人同情。
她停下步伐,帶著一抹不自覺的恬靜笑容打量著一家三口。
有爹、娘依靠的感覺真好。
她和哥哥失蹤了這許多時日,不知親長急成什麼樣子了。
她想回家……
「姑娘!」熟悉而雄渾的嗓音一路追趕過來。
撒克爾!他怎麼來了?她大驚,趕緊彎進鐵鋪旁的小路。
前進了二、三十尺,她的心猛然寒了下來。死巷!
這下可好,沒路跑了。
巷子口,撒克爾偉岸的身形閃了過去。
好機會。潤玉來不及思忖太多,小心翼翼地溜出巷子,現下變成她留滯在撒克爾身後了。
「姑娘?姑娘?」撒克爾沒頭蒼蠅似地四處亂鑽,眼角餘光瞄見匠店門口的小娃兒。
一家三口眨巴著眼睛畏覷他。
「小朋友,」他突然蹲低在三尺小娃娃面前。「叔叔問妳一句話好不好?」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莊稼婦人深怕衝撞了殺人不眨眼的番蠻。
「我沒有惡意。」他拚命放柔聲音,以免嚇了人家,啥也問不到。「我只想知道,剛才是不是有位姑娘領這位小朋友回到你們身邊?」
「我……我們不曉得。」莊稼漢哪敢和他多話,匆匆丟下幾錢銀子,拎起鐮刀,擁著妻小就往外鑽。「大王饒命,我們什麼都不曉得--咱們快走!」
「喂,等一下,等……」撒克爾氣結地目送三個人逃離自己的視線。
他只想問個話而已,有這麼恐怖嗎?
好不容易追查到的線索,又斷掉了。唉!
頹喪的氣息呼出他的牙關。
一根指頭從身後戳了戳他的肩膀。
「誰?」他大喜回頭,又馬上洩了氣,換上一副陰沉相。「是你,小魚!剛才你跑到哪兒去了?」
--我去解手。她頭低低地比劃。
「下回再亂跑,當心我一個不痛快,砍了你哥哥的頭作數。」他怨怪的口氣分明是遷怒。
--天色不早了。她暗示。
希望撒克爾能早早起程,她才能藉故躲開他,省得自己平白地心慌意亂。
撒克爾抬頭瞄了一下天色,再打量周圍的街道。
正事辦完了,他們確實該起程回營,噶利罕可能已經在村口等待他們會合。
可是--那位佳人正與他站在同一處地點,僅僅欠缺臨門一腳就能見著面。放過今日的大好機會,還不曉得要等到何年何月,他該離去嗎?
思忖半晌,他終於作出決定。
「小魚,你替我到馬場取馬,然後回村口和噶利罕碰頭,今晚我要留在這兒,不回去了。」
什麼?她一怔。
「看什麼看?還不快去回話。」他不願再多化時間與她閒耗。
今日,即使翻遍了整片村鎮,他也要搜出那位美夢中的甜蜜佳人。
※※※
銀月悄悄移上中天。夜深了,青秣鎮沉沉陷入無邊無境的寂寞。
潤玉輾轉在雜物帳的睡鋪上,只覺得睡不安穩,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像少了些什麼東西。
撒克爾獨留在市集小村裡,不曉得如何度過今夜。他會不會耐不住寂寞,大采香噴噴的「野花」?
「活該他得花柳病。」她悶悶地翻了個身。
撒克爾夜不歸營,干她什麼事,誰理他!
「對了。」她猛然坐起身。
大頭頭夜不歸營,豈非她入帳搜索失物的大好良機。她還蹉跎些什麼?
良機再不可得,潤玉立刻撈過薄薄的外衣披上。
今夜的巡索,應該不會再發生「意外」吧?
思及上一回的「突發事件」,她清靈的容顏悄悄轉紅了。
順著熟悉的道路,她悄悄摸向中央的大頭頭營帳。幸虧今夜風平浪靜,守衛們的警戒心稍微降低了一些,她沿路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力。
來到主營帳口,輕巧的身影翩翩閃入。帳幕內的黑暗包裹住她。
同樣的夜訪情節,這回的心情卻比較鬆弛,因為她知曉,內帳裡不會再同上一回一樣,躺著一個令人心驚膽顫的男子。
她不再花費時間在已經尋找過的地點,直接摸索向床榻。
如果她料得沒錯,玉墜子應該遺失在鋪榻的內側角落,甚至隱藏在牛皮帳邊緣的死角,因此撒克爾才遲遲未曾撿拾到。
玉手小心翼翼的沿著床角往地下摸去……
「喝!」一隻突兀的巨掌卻從寂靜闇處撈抱起她的纖腰。
背後有人!她先前竟未察覺。
「你來了?」愛撫般的氣息吹向她的鬢際。
這是不可能的!撒克爾!他不是待在市集上沒回來嗎?
「你……你……」閏玉抖顫著嗓音,霎時失了主意。
「我早有預感,今夜妳應該會再度出現。」兩片溫熱的唇貼向她的頰畔。
「你……怎麼會知道?」連她自己都是臨時決定的。
下一瞬間,她的背脊已經躺靠在床榻上。
還說什麼歷史不會重演呢!現世報,還得快!她又落入人家手裡,任人「宰割」了。
「小有靈犀吧!」他低啞的回答含著明顯的笑意。
話說他獨自在小村落繞了兩圈,依然遍尋不獲佳人的芳蹤,而村內的客宿又因為市集的緣故,已經住不到好棲所,他尋思了半晌,只得無奈地驅駕回到營地。既然夜色已深,毋須驚動任何人服侍。
沒想到外衣才剛剛解下,帳門即靜靜被人掀開。他敏銳的嗅覺立刻捕捉到一抹極淡雅熟悉的體香。
踏破鐵鞋無覓處,誰想得到他回到自居後反而遇著神秘的芳客。
幸好他今夜臨時趕了回來。
「請你……請你放開我。」潤玉無助地抵著他胸膛,卻撼不動他堅硬如山的鐵軀。
「為什麼?」他好整以暇地反問,鼻端深埋進她的青絲中,嗅聞她清新自然的髮香。
「因為……因為……」這等曖昧的姿勢,教她如何能清晰地思考和交談呢?
「是妳自個兒溜進我的帳子,可不是我強迫你來的。」他低笑。
「不、不,你不瞭解--」她急切地想解釋。
「噓,咱們待會兒再談話……」
極度幽暗中,他深沉的語調蒙上含含糊糊的輕哄。潤玉無力地察覺,衣襟微敞的酥胸被他灼熱的手心撩得更開。
又來了!
「別這樣--」她的身子骨軟綿綿的,無法抵禦他的入侵。
輕輕夜風,彷彿吹進羅幃中……
※※※
暗潮洶湧的蚊帳內,終於平息下來。
依然是絕端的黑暗,依然是嬌喘細細的氛圍。薄而濕濡的汗珠罩裹著兩副緊密貼合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