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凌淑芬
把她跟這群土匪單獨留下來,野蠻人遲早有一天會發現她的身份,且看他的火爆脾氣,屆時即使不殺死她也會揍得她只剩半條命,她不要!
「咦?你的臉色很難看耶!」撒克爾咋咋舌頭。「看樣子你非常不滿意我的安排,是不是?」
--是!是!是!我寧願操勞過度,在河床光榮殉職,她忙不迭地點頭,「基本上,我這個人很好商量,」他寬宏大量地對她點點頭,潤玉的心頭霎時湧上無盡的人性光輝和希望。「只可惜你是俘虜……」
--而俘虜是沒有選擇權的。
--他奶奶的!你耍我?
這下子連她都學會她老爹的口頭禪。
「從現在開始,只要你有任何不服從命令的舉動,或者妄想私自逃離青秣鎮,我馬上飛鴿傳書給青秣溪源頭的手下,叫他們殺光妳的同夥,所以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大家先把醜話說在前頭,省得以後小鬼頭偷溜到水源處認親人,卻只見到一排骷髏迎接他。害別人白跑一趟總是讓人過意不去嘛!「好啦!先把身體洗乾淨,我不希望成天對牢一個發出惡臭的下人。」
被一個臭男人嫌她臭,委實奇恥大辱。
潤王靜靜等到他著好衣裘。
「咦?你還沒開始洗?」撒克爾開始失去耐性。「我可沒有一整天的時間陪你閒耗,剛才被你吐髒的衣服還躺在河邊等著你清洗呢!」
她的眼光從他的面頰移到營帳門口。
--姑娘的意思夠清楚了吧?
「你叫我出去?」他又好氣又好笑。「小子,難不成你害臊?」
對!她頷首,即使受他恥笑也認了。
「不行!」他乾乾脆脆地斷了她的生路。「我還有一大把事情沒有做。而且你最好習慣在我面前淨身,因為我不會冒著被你逃脫、去搬救兵的危險,讓你私下到河邊洗浴。」
--你明明拿同伴的性命威脅我,我怎麼可能獨自一個人溜掉?
撒克爾彷彿看穿她的心意。「凡事都有萬一,或許你和這幫歹徒的感情欠佳,即使害他們砍頭也無所謂,我當然不能冒險。」
換言之,她維持身份不曝光的可能性正面臨重大的考驗。
不!寧死不屈,寧願臭死也不要被外族蠻子看見她的身子。
潤玉倔強地仰高腮幫子。
這種充滿挑釁意味的肢體語言立刻惹毛了他。殺千刀的!這小子似乎不打不聽話。
「好!」他發狠。「妳不洗,我幫你洗!」
他大踏步朝她逼進而來。
危險!
潤玉終於意識到情況對她大大不利,她翻身跳出木桶,生平從未像現在這麼手腳靈活過。第一個目標:衝向七尺外的出入口。
撒克爾看準她的意圖,腳下加快速度,搶先一步擋住她的逃生路徑。
前方的去路變成死胡同,她連忙掉頭,奔回營帳深處,野蠻人不愧為大頭目的身份,睡帳的空間比其它營區大上兩倍左右。可能,就因為帳內的地方寬敞,可以容她藏身的傢俱縫隙相對地減少許多。他甚至沒有準備高腳床鋪讓她垂涎一下,害她連「床底下」這個絕佳的龜縮地點也落空了。
項背的汗毛提醒她敵人正在飛速接近當中,絕望之下,她只好衝向營帳邊緣,緊緊摟住一根支撐皮布帳子的木柱。
撒克爾的臨時住所總共依靠八根類似的支點撐起整座營帳。她隨手挑中一根,那處角落正好懸掛著內部較為沉重的物體,比如他的盔甲、鞍具、和稱手的重型兵器。
「還想逃?」他的火氣完全被她激發出來。「瞧你還能逃到哪裡去!我就不信今天洗不到你的臭皮囊!」
不要、不要、不要!
他的大手箍上她的小蠻腰,死命想將她拖回正中央的浴桶,潤玉好不容易攀住一根救命的浮木,當然不肯輕易放手。兩個人賴在角落邊緣拉拉扯扯,最後她索性連雙腳也盤上柱子,全身像只軟骨蟲黏在帳幕上。
倘若撒克爾當真使出一身勁道,只怕她連腰骨也被他捏碎了。但是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他不想隨便出手傷人,所以十成力氣僅施展出兩成來,潤玉才能僵持到現在而不落敗。
「好!」他暴出一聲大喝。「你真的以為我奈何不了你?」
--沒錯。
她的瞳仁兒射出永不妥協的光芒。
撒克爾氣得全身骨頭關節吱吱噶噶亂響。
「咱們走著瞧!」他咬牙切齒地環住她,連著柱子在內。
他想做什麼?潤玉察覺他手臂放置的位置距離她的酥胸只有一寸多,霎時提高警覺。
他突然猛力搖撼起來。
「……」她無聲地張開嘴巴尖叫。
地動天搖的眩目感自她的體內深處氾濫到體外。撒克爾的巨力一旦運上勁來,雖然不至於誇張到足以力拔山河,可是尋常碗口大的樹幹被他連根拔起來也算家常便飯。她的眼瞼緊緊合起來,抵擋那般席捲她的反胃作用。耳中隱隱聽見噶噶的裂斷聲,她分不清聲音的來源究竟是哪裡,可能是她的骨頭和關節吧!
「你還不放手?」他的蠻性發揮到最高點。「咱們就來看看誰把持得久!」
極端強劇的搖晃力仍然籠罩著她,她咬著下唇,鐵了心和他耗上了。
喀喇!清清楚楚的斷裂聲傳進兩人耳內,再也不容許兩人忽視。
撒克爾心中一動,終於分辨出這個異響的起源處。
「小心--」他的呼聲稍微晚了一步。
潤玉緊抱的木干承受不了兩個人激烈的狀況,驀地根基部分斷成兩截。
慘烈的災情就此發生。
他隨著小鬼頭的身體撲倒在帳布上,圓形的營帳突然癱塌了一個角落。
懸空的重型器物再加上兩個人的體重,對附近兩根柱子的支撐力形成空前的挑戰。木柱子奮力迎向外力的挑戰,可惜終究敵不過敵人強大的火力,噶吱兩聲,頹然跟著第一根殉難的同伴一起投向大地的懷抱。
原本塌陷一個角落的帳篷轉眼間變成不規則形,西側的半邊完全扁下去。
「你們看!」正在修葺馴馬場的侍衛聽見轟隆轟隆的動靜,眼珠子一轉,愕然發現帶頭大哥的營帳垮了下來。
「搞什麼鬼?」噶利罕大吃一驚。連老大的地盤也有人敢上門踢館,是誰嫌好日子過太多,活得不耐煩了?「趕快過去看看!」
七騎人馬疾趨著坐騎,飛快奔回頭頭的帳幕前。
「老大?老大?你在不在裡面?」
塌陷的帳幕底下似乎有人在蠕動。
「裡面有人,趕快把布幕撐起來!」噶利罕振臂一揮,其它六位幫手迅速搶到西側,十二隻手臂拉高布皮帳子。
噶利罕抽出削金斷玉的寶刀,刷地割開一道狹長的細縫。
「老大,你在哪裡?」兩個手下用力撕開裂口,撒克爾灰頭土臉的模樣馬上映入眾人的視線內。
他的眼睛噴火,臉皮氣成紫黑色,手臂下猶自夾著一個髒兮兮的小鬼頭。
「老大……」大夥兒全看呆了。
沒有刺客?沒有踢館的高人?只有撒克爾和一個單手捏得死緊的文弱少年?
彷彿嫌他出的醜不夠多似的,臂彎中的男孩忽爾坐直身子,無聲地大哭起來。
這場哭勢著實不是蓋的,奔流的淚水如黃河氾濫,衝開她容頰上的污泥,露出兩、三道細白的粉嫩肌膚,額頭上多了一顆紅包--第三顆了--濕淋淋的落湯雞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嗚……憶……」真是難為了她,偽裝成啞巴還能哭得這麼盡興,完全博得觀眾同情。
「哭?你哭什麼哭?」撒克爾吼聲震天。
哇--她索性哭得更痛快,淚珠甚至濺到他的胸膛上。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撒克爾都逃不過以大欺小的嫌疑。
「老大,他只是個小孩子--」噶利罕覺得非常為難。對主子的忠貞告誡他不可以同情外人,可是……人家也不過十三、四歲嘛!堂堂大男人家何苦跟一個小毛頭過不去,他實在不懂老大究竟哪裡出了毛病。
撒克爾自己也不知道。他明明可以把事情簡化處理,他明明可以把小鬼頭丟給兄弟們負責教訓,他明明可以把他踢回囚犯圈子裡,不管他們的死活。偏偏他的腦筋搭錯線。
都是小鬼頭的錯。若非他長得一副可憐相,兩隻明澈精靈的黑眸彷彿受了驚的小動物,需要別人的特別關注,他也不至於好心地決定留下他,省得他跟著兄長去城牆邊吃苦。
今天的遭遇教會他一個重要的人生至理:過度的善心,是造成破壞和麻煩的主要因素。當壞人容易多了。
「噶利罕!」他翻身氣呼呼地站起來。
「在。」
「弄間浴室讓他『單獨』洗乾淨。」他把潤玉臨空扔向副手。「還有,營帳修復之前別讓我看見他。」
氣沖斗牛的大頭目衝向馬廄裡,不一會兒工夫就騎著愛馬「奔雷」,馳向操練場去消消氣。
這代表她終於可以洗一個私人浴了嗎?
潤玉疑惑地轉向新牢頭,臉蛋上仍舊掛著兩顆瑩白色的淚珠,眼瞳已然煥發出希冀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