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林芷薇
臥病在床的父皇也屢次殷殷交代──登基後,善待其他親王。
翻閱青史,兄弟閱牆往往遵致國家滅亡的悲劇,他不想看到這種悲劇也在女真皇室內發生。但是……
旭烈毅鷹眸迸出寒光──除了他,膽敢碰羽黛的男人都得死!非分之想也不許!如果不是顧慮手足之情,他早就一刀宰了旭烈撻!也許,他該給旭烈撻一個適當的警告。
「毅兒,」太后又開口,因為知道接下來的話一定會引得她這剛烈不馴的兒子勃然大怒;所以,她的語氣也期期艾艾的:「撻兒雖非母后親生,但母后一直對他視如己出,也希望你和諸位親王間相互友善。而且,你也知道,自撻兒生母死後,母后對撻兒一直有一份虧欠感,他母親畢竟是因為救我而死……」
旭烈撻的母親夏莉,原本是皇后身邊的婢女,因亦有幾分姿色,且個性柔媚,故也被天和皇帝相中,一夜臨幸後,她懷了皇子,就是後來的旭烈撻。夏莉產後,封為夏妃;自古以來,皇宮內苑總是糾紛不斷,各嬪妃間為了爭寵,莫不使出所有手段,女真皇朝亦未得倖免。
夏妃產下皇子後,仍很敬重她原來的主人──皇后,時常入殿向皇后請安問好,當時有位南詔送來當嬪妃的公主,十分嫉妒皇后,因為儘管女真皇宮佳麗數千,但天和皇帝最寵愛的,仍是容貌過人,氣韻典雅的皇后。南詔公主買通一名皇后身邊的小婢女,在三茶中下毒。
皇后真是命不該絕!
那一碗三茶送上來時,夏妃正好過來向皇后請安,本來即是皇后身邊婢女的她,習慣性地捧起三茶為皇后試試溫度,才吸了一小口,茶碗摔裂至地,夏妃發抖地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才一灶香的時間,便七孔流血而亡。
驚駭且痛心的皇后,雖在事後處死了那名送三茶上來的婢女;南詔公主也由天和皇帝親自賜死。但皇后一直對已故的夏妃愧疚不已,她認為,夏妃是為了自己而死的。懷著補償的心理,皇后對夏妃所留下的皇子旭烈撻特別寵愛,旭烈撻自幼失去母親,性格上有些偏激怪異,再加上有個事事比他出色的皇兄旭烈毅,從小,他便十分仇視嫉妒旭烈毅。
「這幾天,撻兒入宮向我請安時,提起你擄了一名大唐女子回來,」太后注視旭烈毅臉上的變化,緊張地道:「我聽得出來撻兒十分愛慕那名大唐女子,她……只不過是擄回來的女奴,母后不希望因一個女人而造成你們兄弟之間的不愉快,你……你是否可以……」望著挺立在自己面前,如一座山高的旭烈毅,太后更是支支吾吾地說不下去。
「母后有話請直說。」旭烈毅沉聲道,語氣中已滿是山雨欲來的火藥味。那股可傷人於無形的氣勢,不僅令一旁的宮女臉色發白,屏氣凝神地連大氣也不敢喘,就連太后也緊張地倒抽一口氣──她相信,如果自己不是他母親,旭烈毅那道勢力萬鈞的鞭子早抽下來了!
「毅兒,你明明知道娘要說什麼……」太后歎了口氣道:「只不過是一名女奴,你就將她賞給撻兒吧,你馬上就是新帝了,要什麼貌美如花的女人沒有?更何況,我絕對不會允許你立一非純女真人為後……」
一個驚天動地的碎裂聲響起,旭烈毅身邊的花梨木茶几被劈為無數碎片,在宮女的驚呼中,旭烈毅狂野凶狠得如頭被激怒的黑豹。太后慘白了臉,底下的話全吞入喉間。
兩名宮女上來扶住顫抖的她。把我賞給那粗鄙心的旭烈撻?!全身發抖,羽黛掩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她轉身便跑。
旭烈毅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讓盛怒中的自己抽出鞭子──沒錯,如果她不是自己敬重的母后,他早將她鞭得皮開肉綻!
「毅兒……」深吸一口氣,太后試探性地開口,她怕……她竟怕自己在狂怒中的兒子,她也終於明白上次在與吐谷渾的交戰中,為什麼敵軍遠遠一見身披甲、親自領軍的毅兒,便嚇得立刻棄檄奔逃──蟄猛懾人的氣勢盡在那一雙凌厲鷹眸中,他的確有令人不寒而慄的氣魄!
「請母親回宮吧!也請母親勿再插手此事。」旭烈毅冷峻地開口,遣詞依舊有禮,但語調中,洶湧的怒氣令太后心頭發寒。
「毅兒……」她還想再說什麼,但一接觸他寒光四射的鷹眸,皇后倏地閉上嘴巴。
旭烈毅下令:「來人!送太后回宮。」
第四章
羽黛憤怒地奔回房痛哭,把所有的婢女全趕出去後,她關在房內,憤怒地砸壞了所有的古玩擺設、杯盤器皿,連梳妝台上的胭脂水粉、翠鈿珠簪、寶珥花鈿……全掃落在地。
多可笑呵!狠狠地砸碎銅鏡,羽黛淒涼地望著破鏡中,自己裂為兩半的身影……她真是太蠢太笨太天真了……以為自己落入旭烈毅非而旭烈撻手中,至少是「不幸之中的幸運」……以為旭烈毅會珍視、憐惜自己……以為他待自己是特別的……
傻!傻!傻!羽黛瞪著鏡子狂哭、狂笑,任兩眼的淚水哭竭、哭出血來……自己不過是他的玩物,看遍北方佳麗的他,乍見柔弱的自己,興致一來,換個胃口罷了……他玩膩了便打算丟棄……也許「賞賜」給別人,而自己……竟天真地以為他會保護自己!照顧自己?!
狠狠地掐住一鏡子碎片,任它銳利地割破自己掌心,任掌中鮮血泊泊流下,羽黛仍渾然未覺,怔怔地望著血一滴滴地掉下來,浸濕羅裙……
心底的痛楚比掌上的傷痛過千倍、萬倍,似有人拿利刃般,一刀又一刀她剮碎她的心肺……哀痛欲絕的她,以這種殘酷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小姐……」婢女怯怯地在門外呼喚。
「不許進來!」羽黛沉喝,「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進來!」
半個時辰後,當旭烈毅回來時,所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狂風過境的景象,以及守在門口,不敢進去的宮女。
「怎麼回事?」他皺著眉,小心地避開一地的狼藉,但當他看見羽黛掌上及裙上的血跡時,他臉色驟變,如前般狂衝至她面前,急促提起她的手。
「你流血了?」羽黛仍維持半個時辰以前的姿勢──動也不動地坐在窗前,雙眼茫然,毫無焦距地投向前方。手上的傷口已乾涸了,但淡粉羅裙,仍是一片片駭人的血跡。
旭烈毅急速地為她處理傷口,為她抹上金創菜後,再以細棉布包紮,「為什麼會流這麼多的血?這傷是怎麼來的?」他緊盯著她。
羽黛動也不動地任他為自己包紮,抽回手,冰冷而譏誚地注視他道:「你在緊張什麼?是擔心我手上的傷?還是擔心我這「禮物」身上多了道疤痕,有損你這「送禮物」的顏面?」
旭烈毅臉色一僵,咬著牙低吼:「誰對你胡言亂語?」
「沒有任何人對我說什麼,」羽黛以更冰冷、更陌生的眼光看他,「我只是說出你心底的想法,不是嗎?打算什麼時候把我賞賜給別人?我想……你也快對我厭倦,玩膩了吧?」
旭烈毅的黑眸更加狂熱如火!扣住她的手,將她扣在椅子與他之間,壓下身子逼向她,一字一句由齒縫中,鏗然有力的迸出:「除了我,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動你一根手指頭,永遠!」
羽黛輕扯嘴角,冷冷一笑。「是嗎?我該為這些話而感激涕零?你們不是要我當第二個王昭君嗎?匈奴單于死後,王昭君也被單于的兒子「接收」;而我,也是維持你們兄弟情誼的最好「禮物」吧?」
他憤怒地把她的手扣得更緊,「我不會把你送給任何人!永不!」
「放手!你弄痛我了。」羽黛掙扎地想抽出自己的手,「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話?你們這些野蠻人,化外之民!根本不懂中原人所謂的廉恥與倫常!」
「不許叫我野蠻人!」旭烈毅怒吼,該死!如果她不是蘭羽黛,他早已捏碎她的手骨!他狠猛駭人的熊熊怒氣令羽黛渾身一顫,不由得瑟縮一下;仍傲然道:「你強將我擄來,又要將我賞給別人,你本來就是野蠻人!」
他的黑眸更加深沉可怕,有力的大手更一使勁,羽黛痛得差點叫出來;但他旋即摔開她的手,瘋了似地往外衝──
那扇門瞬間被他劈為兩半,長鞭疾如閃電地將外廳所有的字畫、古玩全鞭落至地,碎裂聲不絕於耳,婢女紛紛匍伏在地,連連發抖,沒人敢勸阻如怒獅的他,在另一聲更巨大的聲響──他劈裂了前廳的雕樑後,旭烈毅如陣風般,躍上馬背狂奔而去。
羽黛衝至門口,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讓自己出聲喚他,無力地將身子倚著廊柱,淒涼的淚水,無聲無息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