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林如是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突然來了。如果不是你正好來這裡,那我……後果就不堪設想。」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易莎順仍心有餘悸。「當時我心裡好怕,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
他召應了她的呼喚!這是怎樣的巧合?怎樣的心有靈犀?兩個人各懷心事,那心事,又全寫在眼裡頭,一覽無遺。
「志摩呢?他怎麼沒跟你在一起?」夜風又來嫉妒擾亂。柳星野想起唐志摩,疑惑地問道。
「志摩去『道本農場』了,預定在那裡待半個月。他有了好題材,很快就會有新作品。」
「我管他甚麼新作品!他怎麼可以丟下你!他應該和你在一起,照顧你的!」柳星野憤聲咆哮。
「是我自己不肯跟他一起到農場,不關他的事──」
「怎麼不關他的事?」柳星野不聽易莎順的解釋。「這麼晚了,在這種時候,他根本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這種荒郊不管!他應該在你身旁照顧你、保護你!他不應該自己離開,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柳星野越說越激動,無法冷靜下來。如果不是因為他聽見易莎順的呼喚,那剛才──
他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易莎順有甚麼意外,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唐志摩!
「星野,你冷靜下來!聽我說──」易莎順幾乎是用嘶吼的。柳星野情緒激動得聽不進她的解釋。
「我絕對不原諒他!他怎麼可以丟下你……」柳星野所有的憤怒斂化為哽在喉腔裡的咆哮。
「星野!你別這樣,聽我解釋志摩本來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一再表示要送我到城中的車站,看我搭車北上才肯定;是我一直堅持不肯,向他保證我會注意小心!他才無可奈何的先離開。這件事完全是我自己任性造成的,跟他無關,你不要把錯擱在他身上。這全是我自己的錯,你責罵我好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應該擱下你!他應該知道,你是我最──」
最怎麼樣?柳星野煞口不語。他凝看易莎順,將她摟入懷裡,像抱著甚麼心愛的寶貝似的,久久捨不得放開。
「幸好你沒事!否則我真的會恨志摩一輩子,永遠也不原諒他!」語氣中的激動仍然沒有消失。
「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易莎順心底泛起一股悲喜甜蜜交織的複雜滋味。唐志摩的話猶言在耳──那個「你們」,是否指的就是眼前的「他」和她這個「我」?
「莎順,你為甚麼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柳星野遲遲放開易莎順。
妒忌的風又來干擾,易莎順稍撫新長至唇線但仍參差不齊的亂髮。她將原本烏麗的長髮剪得又短又薄,像個小男生,澀青青的味道全跑露出來;月近短髮新長,軟伏像波浪,線條柔和下來,滲出絲絲的女人味。只是她不去用心梳理,絲發像浪一樣散亂在鬢旁。
長髮綰情意。女人的發,代表著這樣的意義。她沒有察覺,只是那絲絲不整的亂髮,就像她狂野迷亂的心。
「這件事是個意外。」她平靜道。
「我不容許有這樣的意外!」柳星野脫口而出,帶些激動和忘了顧忌的味道。「沒有甚麼比你更重要!你是最──」但他又像剛剛一樣突然煞住口,突兀生硬地將話轉開說:「你這樣,叫人擔心。以後不許你再如此魯莽了。」
最怎麼樣,他為甚麼又不說了?馬甚麼如此突然煞口?易莎順不敢追問,怕回答的只是排山倒海的沉默。
她靜了半晌,收住想吐出的歎息說:「這不是許不許的問題,我需要一個人真正的獨處,好好的想一想。再說,我總是要長大,總不能要人照顧和保護一輩子。」
「你為甚麼這麼想?照顧你、保護你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柳星野情急的脫口。
「不!是我自己的責任。」易莎順的表情顯得有些哀怨。
就是這樣,在柳星野心裡,她只是他的「責任」。她不明白,當年他為甚麼要帶她離開孤兒院!讓自己背負一個原本不屬於他自己的「責任」!
「你照顧我這麼多年,我實在非常感激。」易莎順抬起頭,雙眸在黑暗中竟閃著晶瑩,疑似淚光。「但我總不能一輩子攫著你不放,阻礙你的前途和幸福。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如果沒有我,你也許早已建立屬於自己的幸福美滿家庭。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賴著你,我必須自己背負自己的責任。」
「你別想太多!我根本不需要甚麼幸福美滿的家庭!甚麼人生!我只要有你。啊──我的意思是,照顧你是我的責任,我必須看你有幸福的歸宿、快樂的生活才能安心。」
「為甚麼?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改變我的一生,扭轉我的命運,讓我能夠像現在這樣侈言自己的人生──你做得太多了!你現在應該優先考慮的是你自己,別再擔心我的事了。」
「我怎麼能不擔心!你就是我的全部,生活的重心──我是說,沒看到你有美好的人生前程前,我怎麼能不為你多費心思!」
「那麼,你自己呢?」
「我?」柳星野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易莎順會這麼問。
他的心思全擺在易莎順的身上,想的都是如何才能使她快樂、幸福,從未考慮過他自己;她突然這麼問,他一時脫序,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你心裡,我只是個『責任』,你無怨無尤,我也滿懷感激。但我不能一輩子拖累你;長期背負著『責任』,你也會感到疲倦。這幾天我仔細的想過了,我必須考慮你的立場和往後人生,不能再造成你的負擔。」
「不是這樣的!我從未把你當做是責任。我──相信我!你絕對不是負擔!我──我不知該怎麼說──莎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只是怕──」
語無倫次、亂無頭緒的這番表達,征顯著柳星野狂亂複雜的心態。思念越甚,心褚越亂,陷在愛戀憂懼中的他,愛意狂騷。但他怕,不敢讓那狂野情意脫出軌道;情氣成纏,千絲萬褸,穿梭顛覆,他的心也跟著混亂難安起來。
但情不說,疑情的淚眼哪能看得分明徹透?易莎順只看到他的「亂」,心有靈犀欠了一點通。
「星野,」她說:「你不知道我心裡對你有多麼感激。雖然,在寄宿學校的時候,次次的期待都化作失望,所有的盼望最後也只是空想,但我明白,你工作太忙了。我告訴自己,不應該感到不滿,雖然我是那麼渴望──」
這次換易莎順煞住口。
「莎順,我──當時──因為──」柳星野笨拙的想解釋,卻找不出很好的理由。
易莎順瞭解似地幽幽一笑,仰視著柳星野說:「那都過去了。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剛才我一個人在黑暗中孤獨無助時,心裡一直叫著你的名字,而你真的出現時,我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高興。真的!我很高興……」
真情的心聲化為回音。但情不言,意難訴,癡心無可托,風吹訕笑四下無人的私語。
凝望,望穿了閃爍不語的夜空──
靛藍的空中嵌滿密密的星河。
第十章
她說,她要有人愛她愛到死。他說,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但她,情在不言中;而他,意在難訴裡。她說,她只在乎他,他是她眼中最燦亮的那顆星。他說,他沒有資格去說愛,他散發的是沒有熱的光。愛情,究竟可以錯出各麼樣的差距?愛情,到底又可以幻變出怎樣的親密?畸型的戀情,脫軌的狂意,顛覆出初戀狂野的情騷。她心情的狂野,他心海的情騷,就像他背上那道載負感情的疤──他說,那是他,對她,熱戀的傷痕……空一行,兩條直槓,再空二行,一行斜體字由上而下飛舞翩翔,中間各箝著一顆相思子──初戀狂騷,熱戀傷痕,情氛牽纏。
合上劇本,幾個斗大的黑字,四平八穩地躺在上頭,總說分明「他們之間」。
「間」字的下方,計算機打印時色帶不足似地爬貼著字紋曲斷的一個阿拉伯數字「」。代表第一集。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編劇、製作,且身兼導演的企劃案。莎順,我需要你的幫忙,我希望這個角色由你演出。」唐志摩很直接地說出要求。
易莎順背著窗,直覺反射地搖頭說:「我不行!我根本沒有經驗,怎麼可以!」
「你一定可以!」唐志摩很篤定地說。
「你別開玩笑!」易莎順絲毫不考慮,只是一徑地搖頭。
唐志摩鄭重地叫她到工作室來,說是有事跟她商量,她壓根兒也沒想到是這回事。她一直以為唐志摩是專業在編劇事業,卻不知他何時成立了工作室,轉移專事的空間。
「我沒有開玩笑。莎順,你一定可以演好──這個角色只有你能演!相信我,我不會做沒有道理的事。」唐志摩對易莎順動之以情和理。「這是我成立工作室後的第一部作品,我非常重視它,你也一樣吧!所以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