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無病呻吟的年代

第26頁 文 / 郭晏光

    「好吧!我不問。」她說:「看你這樣子,好像多淒慘似的。不說我也猜得出來。不過,你總得告訴我,你男朋友你打算怎麼辦?」

    男明友?誰?沈自揚嗎?我一驚!沈浩回來了,我驚喜得沖昏了頭,完全沒想到沈自揚。只是覺得內心隱隱有種沉重的情緒煩擾著,原來是沈自揚!老天!我茫然地看著木木。

    「我就知道!」木木毫無道理地生氣起來。「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肝啊?你男朋友對你那麼好,你這樣算什麼?」

    我沉默著。

    「別以為不吭聲就能了事!」她繼續說:「倘若事情真的就能這麼簡單,那些個有情人幹嘛為愛情傷心掉眼淚!」

    我看著地上,口氣軟弱得自己都不相信:「你不知道,他一直是我最美的憧憬——」

    「憧憬?!」木木冷笑說:「既然這樣,一開始你又為什麼要接受沈自揚給你的溫暖?」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我被刺了一下,說話也就沒有考慮太多了。

    木木依舊冷笑著。

    「我是管不著,你把自己鎖得那麼緊,我即使想管,也叩動不了你冷漠的心窗。我是誰啊?我哪配!」

    我歎了一口氣,看來她是生氣了。

    「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我的聲音更低了:「我——我的心好亂!」

    「這就是上天給你的懲罰,辜負你男朋友對你的一片深情。」

    「懲罰?」我呆了好一會,地毯上的花紋凝視久了,好似墜入另一個空間,感覺像穿入鏡中。「你怎麼一直替沈自揚說話?你根本不知道我們之間糾葛的關係。」

    木木也是一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不希望看到他失望消沉的模樣。直覺上就站在他這一邊,覺得你很殘忍,一點都不珍惜他對你的好,沒心沒肺,覺得上天真不公平!」

    「可是——」我張口,還是軟弱下來。

    「可是什麼?」

    我甩了甩頭,伏在桌上,兩手插入鬢髮中。

    「我是先認識沈浩的。我喜歡他,一直喜歡他,他去了美國,我也一直沒忘記他。沈自揚對我好,我也知道。我告訴過他,我會傷害他,他偏偏就是不聽!我不理他,甚至什麼無理、任性、難聽的話者出口了,他還是在一旁死守著,我能狠下心不理他嗎?你說,那我到底要怎麼辦?我如果真的能像你說的,沒心沒肝,那就好了——」

    「阿寶——」

    「算了!什麼都別說了!大概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吧!懲罰我不忠又不堅!」

    「阿寶——」木木又叫。我手輕輕一揮,趴在桌上,什麼都不想再聽或說。

    早知道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紛亂,讓人這麼痛苦難斷,一開始我什麼都別憧憬,什麼都不理睬就好了——然而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我是深深牽涉入這煩惱苦痛中了——

    打烊後,我、沈浩、阿彩,一起走入靜謐的街道中,沈浩先送阿彩回家,然後我們兩個人沿著一路灑洩下來的星光,踩著薄涼的夜色,緩步在漫天璀璨的銀河裡。

    「蘇惜!」沈浩低聲喚我,我抬頭,兩人相視而笑。

    「對不起!把你一個人丟在角落裡,一直沒去陪你。」我說。

    「沒關係。」沈浩還是柔柔溫煦的微笑——啊!猶是那年春水粼粼中……

    「沈浩!」「蘇惜!」我們同時叫著對方,不禁又相顧笑了起來。

    「你先說。」

    不!今晚不說,今晚什麼都不說,把一切留到明天,什麼事,明天再說!

    「沒什麼。」我微笑搖頭。「你呢?什麼事?」

    他的神情剎時又跟五年前在MTV裡,「東京假期」落幕後,那等相同的落寞,但隨即一晃而過,換作滿臉的笑。他說:

    「你到底跟阿彩說了什麼?她說要寫信給阿健,還說要到巴黎去找他。」

    希望是我敏感,沈浩那神情——對的!一定是我敏感,沈浩不是回來了嗎?沒理由擔心太多。

    「也沒什麼,」我說:「只是告訴她不管是好是壞,總要確定一下彼此真正的心情,何必空留遺憾,讓離別後的日子悔恨不休。」

    「蘇惜!」沈浩突然柔情無限地將我圍在他的外套中,「這些年,你有沒有想我?」

    「想,想得心都痛了——」

    「誇張!」他小力捶我一下,我叫痛,回打他,他笑著抓住我的手,許多深情在眼眸。我的心跳一下子凝結起來,這情景,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沈浩俯下臉,將外套覆蓋住兩個人的頭。清夜一片靜寂,我們沉浸在只有兩人的星河。兩唇之間的甜蜜酸楚,像流星雨,漫天灑落,我的心,微泛著說不出的親愛輕愁。

    第二十八章

    「那!這裡如果再加點粉藍,這地方留白的話,感覺會更生動一些。你看好不好?」

    一整個下午,我一直待在沈自揚的畫室裡,聽他說話,看他作畫。他畫的當然還是我,形態是很像,可是那種神韻,老是讓人覺得很淒涼,霧夢般的不真實,女孩深邃空洞的雙眼,好像看著很遠的地方,烙著很深的寂寞。

    「隨便你啦!你覺得好就好,我又不懂。」我微微一笑,空洞洞的。

    我是真的不懂,出現在沈自揚畫室中的「我」,為什麼總是染著一股落寞憂傷的神態;眼神也總是看著很遠的地方,卻又不知道是在凝望什麼。遠方,有著什麼讓畫中的我眷念依戀的?

    「寶,」他放下彩筆,把畫架推到一旁。「說吧!什麼事?」

    我心中不由一跳。沈自揚他——

    我低著頭,還是讓空氣靜默了好久,才說:

    「沈浩回來了。」

    「哦?」他一點也不驚訝,平靜得讓我害怕。

    接下來又是一段可怕的沉默,畫室裡靜得彷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

    沈自揚背對著我,走到窗口,琉璃窗承受著夕陽的金輝,閃耀出不可思議的光采。他回過身,面向我,身後擋住了大部分的夕陽,霞光遂自他背後澈射出無數規則紊亂的光絲,芒一樣裹住他全身。

    他一動,週身的芒揮就流光一樣跟著亂竄,金光點點,又游絲燦燦,一剎時,堪若天人下凡,亮得我眼睛發痛,不敢逼視。

    「很好,他回來了。」長長的沉默過去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我抬頭看他,他正側著臉看著窗外夕日落照,臉上偏受著霞光的照射,光影分明,線條立體而深刻,彷彿不是現世的人,而像是我無數次在夜夢中看到想像過的,那些天仙神祇的幻像。

    他為什麼不仔細地盤問我,大聲地斥責我,甚至生氣地怒罵我。這樣,我也許會好過一點。可是,他什麼也不說,就那樣一句,要我背負多少深切的愧疚。

    「他回來了,所以,你來告訴我,不要再去糾纏你,讓你為難?是不是?」他又說,還是那麼平靜。

    「拜託你不要這麼說!你可以罵我吼我,甚至鄙視我,但求你,求你不要這樣說!」我大叫。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他的聲音跟著高昂起來,先前的冷漠平靜全都崩潰了。「要我笑著說沒關係,恭喜、祝福你?——可惡!」他用力擊向玻璃窗,窗戶碎裂,天光擠著流洩進來,混著他殷紅的血滴。

    我跑過去,笨拙地察看,止扎他的傷口。他粗魯地把我推倒在地,跟著一張張地將牆上各式艷藍的圖彩全都撕落在地。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個沒心沒肝的人!我也知道,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裡!每次你跟我在一起,總是恍惚不定,眼光也總是迷惑游移,透過我,看著很遙遠的地方,好像你完全的眷戀都在那裡。可笑我自不量力,以為能用深情感動你,博得你一點垂憐,放棄所有的自尊,糾纏著你。我等著、守著,我是那樣地相信,你會回頭看我一眼。甚至,當你說怕有一天會辜負我時,我也暗暗認了,只求你多看我一眼,多愛我一點。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是不是?你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一天來了,是不是——哈!我那樣地小心翼翼,那樣地看著守著你,全都沒有用,對不對?這一天還是要來的,對不對?——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感動,什麼叫情傷,對不對?我知道自己很可笑,從開始就扮演著滑稽的角色——走!你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可惡!」他捶著牆,聲音沙啞而哽咽起來,凝固的傷,因著用力的捶打,鮮紅的血又汨汨地流滴出來,暮光中,別上著一層驚心動魄的淒艷。

    我走到門邊,然後停在門口。我沒有回頭,背對著一室的狼藉說:

    「我無意傷害你,真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然後我緩緩帶上門,隔著門,猶聽到沈自揚嗚咽啜泣悶痛垂淚的落地聲。

    第二十九章

    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黃。夏天已經過盡了,而秋來,不知不覺中也已運轉到楓丹的季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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